扬州城,一夜之间变了天。
前一日还人心惶惶,物议沸腾,转眼间,大街小巷便贴满了太子殿下的告示。告示写得简单直白,没有半句废话。
第一,招募能工巧匠,凡有烧制石灰、冶炼钢铁手艺者,一经录用,待遇从优,赏钱百贯!
第二,广收粮草,不问出身,不问大小,只要是粮,官府一律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收购,现银结算,绝不拖欠!
告示一出,整个扬州都炸了锅。
百贯赏钱是什么概念?足够一个普通匠人一家老小,舒舒服服过上十年!
而那高出市价一成的粮价,更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死水潭里。江南士族联手封锁粮道,城内粮价本就一日三涨,如今官府再加一成,这利润,足以让无数被大粮行压得喘不过气的小商户们铤而走险。
“疯了,太子殿下真是疯了!”
“这是要用钱,把江南士族的老底给掀了啊!”
茶馆酒肆里,议论声此起彼伏。
而此时的杜构和孙伏伽,正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太子殿下那一句“另起炉灶”,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杜构负责联络商户。他一改往日的谨慎,带着一队亲兵和几大箱现银,直接堵在了扬州城外一个名叫“米仓巷”的地方。这里聚集着数十家被大粮行排挤,只能做些小本生意的米铺。
“诸位!”杜构站在一辆马车上,声如洪钟,“我乃太子殿下麾下,奉命收粮!太子殿下说了,不管你们以前是跟谁混饭吃的,从今天起,只要把粮食卖给官府,你们就是我杜构的兄弟!谁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就是跟我杜某人过不去,就是跟太子殿下过不去!”
他一挥手,几个士兵“哐当”一声,撬开了一个木箱,里面黄澄澄的铜钱和白花花的银锭,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先付定金!有多少粮,收多少!谁要是担心那些大粮行报复,没关系,工程结束之后,本官保举你去长安做生意!”
威逼、利诱,再加上一个虚无缥缈却又充满诱惑的承诺。
米仓巷的商户们,彻底疯狂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与其被江南士族慢慢吸干血,不如跟着太子殿下赌一把!
“杜大人!我家有米三百石!”
“我家有五百石!这就给您送去!”
“我!我这就去乡下收!有多少收多少!”
场面瞬间失控,杜构看着眼前争先恐后的人群,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殿下果然神机妙算!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就把士族的根基给挖松了!
另一边,孙伏伽则带着张柬之,在鹰愁涧附近亲自选址。
“张大人,殿下的意思,是要快!”孙伏伽指着一片开阔的河滩地,“此地取水方便,又靠近石灰矿,就在这里建窑!人手不够,就从工地上抽调!工钱加倍!材料不够,就拆!把扬州府库里那些没用的房子给我拆了当柴烧!”
这位一向稳重的大理寺卿,此刻却像个杀伐果断的将军,言语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
张柬之也被这股疯狂的劲头感染了,他本就是个技术狂人,此刻更是双眼放光:“孙大人放心!殿下如此信任,我等万死不辞!不出十日,下官保证,第一批水泥,必定出炉!”
整个鹰愁涧工地,从上到下,弥漫着一股狂热的气息。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承乾,正坐在自己的营帐里,面色发白地听着称心的汇报。
“殿下,杜司阶已经收了上万石粮食,现在还有许多商户在外面排队等着……”
“殿下,孙大人说,炼铁炉的地址也选好了,离您的营帐不远,就五里地,说是在您眼皮子底下,他们干活有劲……”
“殿下,外面好多工匠跪在营帐外,说要给您磕头,感谢您的再造之恩……”
李承乾听得头皮发麻。
五里地?那炉子一点起来,黑烟滚滚,火星四溅,我这还能睡得着觉吗?
再造之恩?我就是吼了两嗓子,怎么就成了你们的再生父母了?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江南搞工程,而是在点燃一个巨大的火药桶。现在火药已经点燃,引线“嗤嗤”地烧着,而他自己,就坐在这火药桶上。
“称心。”
“奴在。”
“你说……本宫要是现在装病,说水土不服,一病不起,他们能不能放我回长安?”
称心眨了眨眼,一脸认真:“殿下,奴觉得他们会把您的病榻抬到工地上,让几万民夫对着您三跪九叩,为您祈福。然后更加拼命地干活,说要早日修好‘承乾渠’,用这天大的功德,为您冲喜。”
李承乾眼前一黑。
……
吴郡,顾氏府邸。
书房里的气氛,比数九寒冬还要冰冷。
顾雍听着下人一条条的回报,脸色铁青。他手中的那串紫檀佛珠,被他捻得飞快,发出“哒哒”的轻响。
“建窑烧灰,开炉炼铁,扶持商贾,自开粮道……”
顾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李承乾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这不是权谋,这不是争斗,这是在掀桌子,这是在刨他们江南士族的根!
数百年来,他们依靠对物资、人才、渠道的垄断,才建立起这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可现在,李承乾正用一种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在他们的王国中央,建立起一座属于朝廷的城池。
一旦让他的石灰窑、炼铁厂、新粮道运转起来,朝廷的力量就会像藤蔓一样,扎根在江南的土地上,疯狂生长,最终将他们这些参天大樹,活活绞杀。
“家主,现在怎么办?扬州那边已经彻底失控了!好几个之前跟我们交好的小家族,都偷偷派人去接触杜构了!”一名管事焦急地说道。
“怎么办?”顾雍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迸射,“他想另起炉灶?那我就让他连火都生不起来!”
他豁然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几封密信。
“告诉朱家,不用再守着粮行了。派人出去,把那些给太子送粮的小商户,给我一个个‘请’回来!告诉他们,江南的米,只能姓朱!”
“传信给陆家,他们不是掌管漕运吗?让几个码头的脚夫,‘不小心’闹几场事,把那些新来的工匠,给我打残几个!”
“还有,告诉吴县县令,就说鹰愁涧那边盗匪横行,让他派兵去‘清剿’。记住,动静要大,死几个人,也很正常!”
顾雍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他不是要收买人心吗?那我就让他看看,在江南这片土地上,人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不是要当救世主吗?我就把那些信他的人,一个个拖进地狱!”
“我倒要看看,当那些泥腿子的血,溅到他脸上的时候,他这位太子殿下,还坐不坐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