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长安城又一次因为太子殿下而沸腾。
“监国”之事,被太子殿下以“恐悬二日,致生祸乱”的圣人之心婉拒,转而请命,为大唐立下“修典、兴学、改革科举”的万世之基。
这消息一传出去,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以前讲的是太子殿下如何用兵如神,如何断案如神,现在,全都换成了《太子论教化》,《圣心拒监国》。
一时间,李承乾的形象,在百姓心中,已经彻底脱离了凡俗的王侯将相,直逼那传说中的上古圣贤。
而此刻,这位“准圣人”正躺在东宫的摇椅上,悠闲地剔着牙,心里乐开了花。
弘文馆!
多么美妙的名字!
一听就是那种老头子扎堆,一年到头都闻不到半点新鲜事儿的养老圣地。
修书?天底下那么多书,等那帮老学究皓首穷经地把目录整理出来,自己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办学?礼部出章程,工部盖房子,户部拨钱粮,国子监出老师。他这个总领,只需要在开学典礼上念两句稿子,然后挥手致意就行。
至于改革科举,那就更妙了。把皮球往国子监和吏部一踢,让他们为了一个“算学”该占多大比分吵上个十年八年,自己正好清闲。
完美!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终极甩锅岗位!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左手鱼竿,右手冰镇酸梅汤,在弘文馆后花园的池塘边,一躺就是一整天的幸福生活。
“殿下!殿下!陛下旨意到了!”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打断了李承乾的美梦。
李世民的行动力,显然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却让李承乾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
李世民任命了弘文馆的第一批学士。
领头的,是当世大儒,孔子的三十二世孙,国子祭酒,孔颖达。
其下,还有颜师古、虞世南、褚遂良……
李承乾看着名单上那一串串如雷贯耳的名字,头皮有点发麻。这帮人,可都是学术界的泰斗,个个都是人精。
他本以为李世民会随便找些老头子来凑数,没想到,直接把大唐学术界的“梦之队”给拉了过来。
更要命的是,除了这些泰斗,名单后面还有一长串的年轻博士、助教。这些人,许多都是听着太子“神谕”成长起来的狂热粉丝,看他的眼神比杜构还亮。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的养老计划,似乎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小小的偏差。
弘文馆的馆址,暂时设在了东宫旁边的一处别院,环境清幽,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倒是很符合李承乾的审美。
第一天“上任”,李承乾打着哈欠,慢悠悠地晃进了议事厅。
厅内,数十位大儒和青年才俊早已正襟危坐,鸦雀无声。当李承乾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混杂着审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崇敬。
“咳咳,”李承乾清了清嗓子,走到主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下,“都别那么严肃嘛,咱们弘文馆,是搞学问的地方,要讲究一个……轻松活泼。”
他今天的计划很简单,发表一个模糊空洞的开场白,定一个大到没边的目标,然后宣布“大家可以开始自由讨论了”,自己就开溜去后院勘探地形,准备挖鱼塘。
“关于修典嘛,本宫的想法是……”李承乾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就……把能找到的,都给它装进去。”
“经史子集,这不用说。诸子百家,不管好的坏的,也收进来。还有,各地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也都弄进来。哦,对了,还有农书,讲怎么种地的。还有医书,讲怎么治病的。甚至……各地的菜谱?也可以考虑嘛,毕竟民以食为天。”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果然,许多老学究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在他们看来,修典乃是神圣庄严之事,岂能将“菜谱”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与圣人经典并列?
很好,有争议,有分歧,就意味着他们会吵,会辩论。吵上个一年半载,自己就清净了。
然而,他低估了这帮“粉丝”的脑补能力。
只见一个年轻博士激动地站了起来,满脸通红:“殿下此言,石破天惊!臣明白了!殿下要修的,并非是一部简单的类书,而是一部囊括天地万物,贯通古今天人,上至圣人大道,下至民生百业的……文明总集!”
另一个学者也恍然大悟:“不错!殿下将‘菜谱’与经典并列,看似戏言,实则蕴含深意!‘食’乃民生之本,殿下此举,正是要告诉我们,真正的学问,不能脱离百姓,不能脱离生活!这才是‘教化’的根本啊!”
“圣人之心,经世致用!殿下之境界,我等望尘莫及!”
一时间,赞美之声四起。
李承乾懵了。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怎么还自己人就把逻辑给闭环了?
他赶紧摆了摆手,试图把歪了的楼掰回来:“至于怎么编排嘛……这个,本宫也没想好。你们看着办,就把……意思差不多的,放一块儿?对,就这么干,你们自己琢磨。”
他想的是,分类是学术界最容易吵架的领域,一个条目该归于“经”还是“史”,能让两个老头子打得头破血流。把这个难题扔出去,够他们忙活好几年了。
这一次,开口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孔颖达。
这位年过六旬,须发皆白的老祭酒,缓缓站起身,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老臣……明白了。”
孔颖达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
“殿下所言‘意思差不多的,放一块儿’,看似朴拙,实则直指大道核心!自古以来,书籍之分类,或依作者,或依体裁,或依朝代,皆是外在之表象!而殿下提出的,乃是一种全新的,以‘义理’为核心的内在分类法!”
“此法,需要我们勘破文字表象,直抵义理之源,将不同时代,不同作者,不同体裁,但内核义理相通的篇章,归于一处,相互印证,相互阐发!此乃……‘格物致知’在文献学上的至高体现啊!”
“殿下!您这是要开创一门全新的学问——‘义理编纂学’啊!”
“轰!”
整个议事厅,像是被孔颖可这番话引爆了。所有学者,无论老少,都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看着李承乾。
朴拙?我那是懒啊!
格物致知?我那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义理编纂学?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承乾坐在主位上,如坐针毡。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开会,而是在被公开处刑。
他想解释,可看着孔颖达那张“我全懂了,您不必再说”的狂热面孔,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好!好!”李承乾强颜欢笑,站起身来,“本宫的思路,大概就是这样。具体的嘛……就由孔祭酒牵头,大家……大家努力。”
说完,他脚底抹油,就想开溜。
“殿下请留步!”
一个洪亮的声音拦住了他。
李承乾回头一看,正是孔颖达。老头精神矍铄,步履生风,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卷厚厚的竹简。
“殿下,”孔颖达一脸严肃地递上竹简,“关于您方才石破天惊的‘义理编纂学’,老臣昨夜辗转反侧,偶得一丝灵感,连夜草拟了一份《义理编纂学纲要疏》,共三万六千言,恳请殿下斧正!”
李承乾看着那卷比自己大腿还粗的竹简,眼角疯狂抽搐。
昨夜?我他妈今天才跟你们说的!你昨夜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你也会预言?
他接过竹简,只觉得重如千斤。
“好……好……本宫,会看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看着孔颖达那双充满期待和求知欲的眼睛,李承管知道,自己的咸鱼生活,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这个弘文馆,不是养老院。
这是个以学术为名的顶级精神病院!而他,就是那个被所有人当成了院长的,唯一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