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终于过上了几天他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
工地上的秩序,在魏征的铁腕和“夜校”的引导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白天人人争先,奋力劳作,为了更高的工分;晚上一灯如豆,刻苦攻读,为了晋升的希望。打架斗殴?不存在的。谁敢耽误别人晚上回去学习,会被几十个壮汉按在地上摩擦。
清静了。
李承乾心满意足地躺在东宫花园里自己设计的改良版躺椅上,摇着扇子,喝着冰镇酸梅汤,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规划已经重新回到了正轨。路修得再好,大学办得再成功,那也是父皇和朝臣们的事。等这条“贞观大道”修完,他这个“总设计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申请去封地养老了。
然而,他享受的这份宁静,正是某些人彻骨的寒冬。
太原,王氏宗祠。
祠堂内灯火昏暗,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五姓七望的核心人物,再一次秘密地聚集于此。为首的,正是清河崔氏的当代家主,崔民干。
这位年过半百,一向以儒雅著称的老人,此刻脸上却带着一丝病态的狰狞。
“诸位,不能再等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两块砂纸在摩擦,“我们都小看了那个李承乾。从拍卖会,到宝泉监,再到如今的工地大学,你们还没看明白吗?”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是在针对我们某一家,也不是为了和我们争利。他……是在掘我们所有世家的根!”
荥阳郑氏的一位长老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崔公,言重了吧……不过是教些泥腿子识字算术,成不了气候……”
“成不了气候?”崔民干发出一声冷笑,如同夜枭啼哭,“郑公,你还没看懂吗?他教的不是圣贤文章,而是技术!是管理!今天他能从二十万灾民里提拔三千个只忠于他的工头,明天他就能从全天下的庶民中,选拔出千千万万个只认朝廷、不认我等门第的官吏!”
“他这是在用我们最看不起的‘术’,来瓦解我们赖以存身的‘道’!他是在告诉天下人,读书并非我等世家专利,做官也无需我等举荐!百年之内,朝堂之上,将再无我等立锥之地!到那时,五姓七望,不过是个笑话!”
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之前只看到了眼前的损失,却没想得如此深远。被崔民干一点破,一种亡族灭种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范阳卢氏的家主猛地一拍桌子,恨声道:“那太子,其心可诛!崔公,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总不能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是死。”崔民干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奋力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祠堂中央,目光扫过列祖列宗的牌位。
“勾结外敌,乃灭族之罪。此事,老夫明白。”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悲壮,“但若不如此,百年之后,我等还有何面目,去见这满堂的列祖列宗?与其被那黄口小儿温水煮青蛙,慢慢耗死,不如……引颈就戮,换他大唐江山动荡!”
“引颈就戮”四个字,让祠堂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郑氏长老颤抖着站起来:“崔公!你……你是要……”
“不错。”崔民干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死灰,“老夫决定,派遣密使,前往草原,去见颉利可汗。”
满堂死寂。
与突厥人勾结,引异族入关。这是刻在所有中原士人骨子里的禁忌,是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
“此事……此事若败,我等万劫不复!”
“可是,若成呢?”崔民干反问,“颉利南下,唐军主力必然被牵制在北方。届时,我等在关中、中原振臂一呼,断其粮道,乱其后方。那李世民腹背受敌,必然焦头烂额。到那时,他想平息内乱,就必须与我等妥协!废太子,废宝泉监,废工地大学,恢复我等举荐之权!只要家族能存续,些许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对国家的忠诚和对律法的恐惧。
在崔民干的蛊惑下,一场针对整个大唐的惊天阴谋,就此定下。
半月之后,一支伪装成皮货商的商队,悄然离开了中原,向着茫茫草原行去。商队中,藏着几只精心密封的木箱。箱子里没有皮货,而是几块坚硬无比的水泥块样品,一张描绘着神臂弩关键部件的图纸,以及一份详细标注了“贞观大道”沿线兵力部署和粮仓位置的情报。
此时的东突厥王庭,颉利可汗正为日益强盛的大唐而焦虑不安。那条从长安一路向北延伸的黑色大道,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剑锋直指他的咽喉,让他夜不能寐。
当世家的密使,将三样“厚礼”呈现在他面前时,颉利可汗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亲手测试了那水泥块的硬度,又让手下最懂弓弩的工匠验证了图纸的真伪,最后,他看着那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军事情报,眼中爆发出贪婪而狂喜的光芒。
“好!好!好!”颉利可汗连说三个好字,一把扶起密使,“贵使回去告诉你们的家主,这个盟,本可汗定了!只要大雪封山之前,我突厥铁骑南下,就看你们在南方的动作了!”
一张足以颠覆天下的阴谋之网,在李承乾的躺椅吱呀作响的悠闲时光中,悄然张开。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负责将颉利可汗回信送回中原的,是太原王氏的一名旁系子弟,名叫王勃。此人素来轻浮,自以为立下大功,返回途中,在边境州府的一处酒楼里,为了向一名新结识的官妓炫耀自己的“通天”人脉,酒酣耳热之际,竟得意忘形地泄露了几句。
“小娘子,你可知我这次去草原,见了何等贵客?那可是……嘿嘿,说出来吓死你!”
“哦?是哪家的王公吗?”那官妓为他斟满酒,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王公?王公算个屁!”王勃醉醺醺地摆手,压低了声音,却难掩炫耀之意,“我见的,是能让这天,都换个颜色的人!”
官妓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端着酒壶的手,稳如磐石。
夜深人静,王勃醉死在温柔乡中。那名官妓却悄然起身,走到窗边,对着夜空中某个固定的方向,用灯火,明灭三次。
巷子深处,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数个时辰后,一只信鸽冲天而起,它腿上的密信蜡丸里,只有简短的几个字:“王氏通北,事涉天颜。”
一份由皇城司发出的八百里加急密报,正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长安。
那张巨大的阴谋网,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角落,已经被悄然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而李承乾的悠闲日子,也即将被这封来自北方的密报,彻底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