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一角,新成立的“大唐皇家草纸行”门口,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一种质地微黄,略显粗糙,但价格仅为上等宣纸一成的“惠民纸”,在短短三日内,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长安的低端市场。
不光是“时报署”在用,就连那些需要大量用纸的学堂、商铺,甚至是普通百姓,都开始抢购这种纸。毕竟,对大多数人而言,书写记录,便宜才是硬道理。
而那些囤积了大量高价宣纸,准备看朝廷笑话的纸商们,此刻正坐在自己堆积如山的库房里,欲哭无泪。他们手中的“阳春白雪”,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昂贵废品。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的深处,也正在上演着一出奇景。
往日里阴森压抑的监牢,此刻却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雕刻声不绝于耳。一群蓬头垢面,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囚犯,正围着几张桌子,埋头苦干。
他们面前摆着的,是上好的枣木块和精钢刻刀。他们雕刻的,正是《大唐时报》所需要的活字。
一个被称为“鬼手张”的囚犯,曾因伪造传国玉玺的仿品,像得能骗过半个朝廷的官员而锒铛入狱,本以为这辈子就要烂在牢里。可现在,他成了这里的技术总监。
只见他捏着刻刀,手腕翻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笔锋遒劲,神韵十足的“唐”字便已成型。旁边负责验收的工部官员看得啧啧称奇,这手艺,比起宫里那些供奉的宗师级工匠,也是不遑多让!
“张三,这个‘安’字,最后一捺的笔锋,再飘逸一点,要有太宗皇帝御笔的万分之一神韵!”一名来自弘文馆的老学究,正背着手,像个监工一样指点江山。
“好嘞,博士您瞧好吧!”“鬼手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他不在乎什么神韵,他只知道,再雕八百个字,他就能减刑一年,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减刑的诱惑,更是胜过万两黄金。
这群曾经让朝廷头疼不已的伪匠、蟊贼,如今在大唐官方的“招安”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工作热情和创造力。他们不仅效率奇高,甚至还在枯燥的工作中,玩出了花。
几日后,新版《大唐时报》横空出世。
报纸用的是廉价的“惠民纸”,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还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但长安的百姓们丝毫不在意,他们第一时间翻到自己最喜欢的版块。
“快看快看!《霍去病传》更新了!写到封狼居胥了!过瘾!太他娘的过瘾了!”一名识字的壮汉在街头高声朗读,周围围了一圈听得如痴如醉的百姓。
“咦?你们看这‘四海奇闻’版块的插图……”一个眼尖的书生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只见报纸上,一篇介绍“西域舞女”的文章旁,配了一副木刻插画。画上的舞女,身姿婀娜,眉眼含春,衣衫的褶皱和飘带的动感,都刻画得惟妙惟肖。只是……那舞女的眼神,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勾魂夺魄的妩媚,比正经人家的画,要“活”太多了。
“咳咳!画得不错,颇有神韵!”书生红着脸,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而在另一边,太极殿内,房玄龄正拿着一份刚刚印刷出来的朝廷政令,脸色铁青地找到李世民。
“陛下,您看!”
李世民接过一看,是一份关于“规范市场度量衡”的布告,内容没问题,可……布告最下方,那个代表皇权,本该庄严肃穆的“敕”字,最下面的一点,被巧妙地刻成了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元宝形状。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查!给朕查!是哪个混蛋干的!”李世民勃然大怒。
很快,结果就查出来了。插画的作者,是原先西市里画“春宫图”的翘楚,因为生意太好,动静太大被抓的。而那个在“敕”字上动手脚的,正是“鬼手张”,他说他只是想“给政令添点财气,寓意我大唐财源广进”,并无他意。
李世民气得半天说不出话。他发现,自己好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这群被“招安”的伪匠,就像一群精力旺盛的哈士奇,你让他们拉雪橇,他们能把雪橇给你拉散架了,顺便还在雪地里刨几个坑。
管,没法管得太死,毕竟还要靠他们干活。不管,天知道他们下次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玄龄,你多派些人手,严加审核!所有版样,必须经过三人交叉核对才能付印!”李世民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房玄龄领命而去,心中叫苦不迭。他堂堂大唐宰相,如今快成了一个校对科的科长了。
……
清河崔氏的府邸内,气氛死寂。
崔氏家主将一份油墨味和草腥味混杂的《大唐时报》狠狠摔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
“流氓!无赖!那个李承乾,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市井无赖!”
太原王氏的王景,也是面如死灰。他们精心策划的经济封锁,不仅没有伤到朝廷分毫,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囤积的宣纸血本无归,合作的工匠被釜底抽薪,而他们世家的“体面”,更是在这廉价的草纸面前,被撕得粉碎。
“他……他这是在刨我们的根啊!”一名博陵崔氏的族老,声音嘶哑,“千百年来,知识和舆论,都掌握在我们手中。可现在,一份两文钱的报纸,就让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在这场他们自认为稳操胜券的战争中,对方根本没按常理出牌,直接用一种他们最瞧不起,也最无法应对的方式,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
……
东宫,丽正殿。
李承乾的心情,比清河崔氏的家主还要郁闷。
他又一次失败了。
他本以为,用囚犯,印草纸,这种荒唐透顶的举动,足以让御史台那帮老顽固们集体高潮,弹劾的奏章能把他淹死。
可结果呢?
御史台一片寂静。王珪自从上次被他当庭“感谢”之后,就申请了病退,至今没上朝。其余的言官,似乎也学乖了,面对这种“只要能成事,不问手段”的太子,他们发现所有的礼法道义,都成了笑话,根本无从下口。
而民间,百姓们更是交口称赞。
“太子殿下真是圣明啊!连囚犯都能人尽其用,变废为宝!”
“这‘惠民纸’好啊,以后我家娃儿练字,可算是不心疼了!”
他非但没捞到半点罪名,反而又刷了一波“圣明”的声望。
李承乾瘫在躺椅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
“我真的……只想当个咸鱼啊!为什么就这么难!”
他正在自怨自艾,长孙无忌又一次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大喜事!”
李承乾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舅舅,又有哪个不长眼的邻国被我的王霸之气吓得纳头便拜了?还是哪个地方又因为我的某个点子粮食大丰收了?您直说,让我死个明白。”
“都不是!”长孙无忌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殿下您看!”
那是一套用上好的和田玉精心打磨而成的小方块,每一个方块上,都用金粉刻着精美的图案,有“筒、条、万”,还有“东、南、西、北、中、发、白”等字样。
“这是何物?”李承乾一愣。
“此物名为‘麻将’!”长孙无忌眉飞色舞地介绍道,“就是按照您上次说的,要搞些‘奇技淫巧’来‘腐化’您,臣找人琢磨出来的!用一百四十四块玉牌,四人一桌,玩法千变万化,其乐无穷!臣在府上试了几次,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李承乾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来了,上次为了表现自己的“骄奢淫逸”,他随口提了一句,要搞点新奇的娱乐玩意儿,还画了几个草图。
没想到,他这个执行力爆表的舅舅,竟然真的给搞出来了!而且看这材质,看这做工,明显是奔着奢侈品去的!
“殿下,您是没看到啊!”长孙无忌越说越兴奋,“如今,这‘皇家玉制麻将’,已经在长安的勋贵圈子里传开了!一套售价三百贯!还供不应求!大家都说,这玩意儿比投壶雅射好玩多了!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售卖此物的‘皇家娱乐公司’,悄悄地挂在了……臣的赵国公府名下。”
长孙无忌说着,悄悄递过来一本账册,脸上带着“你懂的”的笑容:“殿下,这是头一个月的‘分红’。您放心,账目清晰,绝对是咱们的‘败家’……哦不,‘私房’钱,跟国库半点关系没有!”
李承乾看着账册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再看看自己舅舅那张“我们又发了”的兴奋嘴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绝望地发现,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在他这条“咸鱼”之路上,跑偏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他想败家,结果手下人比他还精明,把“败家”搞成了“产业”。
他想犯错,结果每一次犯错,都被解读为“不拘一格的圣明”。
他想躺平,结果他随便翻个身,都能压出个金矿来。
这条通往咸鱼藩王的退休之路,怎么……越来越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