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5章 狩猎归,锋芒藏

作者:狼太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南河堡,寅时破晓。


    屠户张富贵准时起身,提着馊水桶走向猪圈。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膀大腰圆,几代人都在这边陲军堡里刨食,练就了一手祖传的杀猪绝活。


    “该死的鞑子,就知道烧杀抢掠,降下瘟疫全死......”


    他舀起馊水泼进空荡的食槽,对着成排闲置、布满锈迹的杀猪家伙什,忍不住低声咒骂。


    他爹老张屠户主动断后,就折在两年前那场鞑子掠堡的劫难里。昔日热闹的小南河堡元气大伤,人烟锐减,杀猪的营生自然也跟着凋敝。


    一两个月才能开张一回,张富贵都觉着自己手艺快生锈了。想起两三年前,招几个伙计打下手,也忙不过来,他心头的恨意更是翻涌。


    喂完仅有的几头猪崽,张富贵拎着空桶往回走。刚到院墙根儿,眼角余光瞥见隔壁秦家,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背着行囊,肩上还扛着个沉甸甸、拼命挣扎的黑影,正推门欲进。


    “愣,愣子?”张富贵伸长脖子,疑惑地喊了一声。


    “你,你肩上那是啥?”


    “哟,张大哥,这么早?”


    那黑影正是秦猛,闻声回头,见是邻居张富贵,便扛着东西走近。昏暗中,他肩上那物发出“哼哼”的挣扎声。


    张富贵定睛一看,脱口惊呼:“哎哟!好家伙,这么大一头野猪!”


    “嗯,”秦猛颠了颠肩上分量,枯藤牢牢捆绑着野猪的嘴和四肢,它剧烈却徒劳地扭动着。


    “昨晚打猎,在地头蹲了半宿,总算没白忙活。”


    其实他办事从南河镇回来,易带的银票等随身,其余大量钱财都被他分散藏匿于隐秘处。


    他特意绕路去了野猪泛滥的林子,在那片被祸害的萝卜地里堵住了几头野猪,摸近突袭踹翻摁住一头,他说过要“狩猎”,岂能空手?


    秦猛走到自家院墙根下,“嘭”一声将那挣扎的家伙丢在地上:“富贵哥,劳烦你给拾掇一下?”


    “行,小......”张富贵放下桶,爽快应承着走过来。


    突然,这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猛地抽动鼻子,骤然抬头,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在秦猛身上:“等等!愣子!你身上......有股子血腥味!”


    他凑近一步,低声试探道:“你......杀人啦?”


    屠夫对这味道,天生有着敏锐的直觉。猪血是那种土腥味,人血腥味更浓夹杂着铁锈味!


    秦猛眉梢微挑,心道这老张鼻子够灵。


    他面色平静,坦然承认:“嗯,宰了四个。昨晚撞见四个鬼鬼祟祟的,腰里别着刀,想摸进堡子。我就将他们......”做了个抹脖子动作。


    “嘿!近来堡外不太平,深更半夜揣着刀潜行,那必定是鞑子狗探子!”


    张富贵眼神一厉,毫不意外,语气斩钉截铁:“杀得好!”


    “待会儿我把首级处理下,分你一颗。”


    秦猛想也未想,直接道:“你去燧堡记功,正好够数转为正式边军。这杀猪的营生不好做。”


    他瞥了一眼空荡的猪圈:“别惦记了。”


    别看张富贵五大三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是秦猛儿时为数不多、真正待他好的玩伴。


    早年杀猪营生好时,隔三岔五就往秦家送肉下水。秦猛打小个头疯长,体魄惊人,离不开这份供养。


    这两年堡子破败,杀猪的人少了,张富贵守着几头瘦猪,自家三个娃,日子紧巴得发愁。


    有机会,秦猛自然要帮衬这个曾有恩于自己的人。成了边军,领甲胄兵器,月月有粮饷,好歹算条活路。


    “嘿嘿,那,那多不好意思......”张富贵搓着手,脸上挤出笑容。


    “你我兄弟,少扯这些虚的。”秦猛板起脸孔。


    张富贵重重点头,不再推辞:“好!那俺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他上下打量着儿时玩伴,心头莫名涌起一阵复杂的唏嘘。


    “这两年,左邻右舍没少帮衬俺家。”秦猛说着,转身往自家院门走,“这军功,我再给根生叔留一颗。”


    “老李头?”张富贵忙道:“他年岁大了,怕是转不了边军,他大伢子在青阳县读书考秀才呢。给他侄子李山吧,那小子正好差一颗转边军。”


    “成,知道了。”


    呜咽的夜风刮过秦家小院,那扇破旧的柴门吱呀作响。秦猛轻轻推开,侧身闪入,正欲悄声回房。


    突然,身后传来陈月娘压抑的、带着忧惧的声音。


    “猛子哥?是你吗?”


    “是我!”


    秦猛身形一顿,舒了口气,随即眉头又拧紧,沉声问道:“月娘,你怎么没睡?”


    “睡不,刚醒......”


    陈月娘的声音低柔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哥,哥你回来啦?”里屋炕上,秦小芸似被惊醒,声音带着迷糊和乍起的惊喜。


    窸窸窣窣声响,黑暗中火折子亮起一点微光,接着油灯被点燃,一颗豆大的火苗在土炕沿上跳跃,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团暖色。


    灯光映照下,两张小脸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憔悴和不安。


    秦猛目光扫过妻妹,心口像被什么堵了一下。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有力:“都安心睡吧,咱爹用命换的河滩田,拿回来了!”


    他探手入怀,珍而重之地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薄纸——那承载着父亲秦武最后一搏的鲜血、奖励的军功田、承载着秦家根脉的地契!


    “拿,拿回来了?”陈月娘猛地捂住嘴,眼泪瞬间决堤,从指缝间滚落。她踉跄一步,伸手想去触摸那张契纸,指尖却抖得厉害。


    “哇!”


    秦小芸再也忍不住,嚎啕一声扑下炕,死死抱住秦猛的腿,仰着小脸,泪眼模糊,“哥,真的?刘扒皮......他肯?他没为难你?”


    “他不敢为难。”秦猛声音平静,大手轻轻拍了拍妹妹单薄的背,目光坚如磐石。


    “去了,他就痛快给了。”


    他不想多提,卸下肩头另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放在炕上,语气平缓得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回堡路上,过了野猪林那片地头,遇着点小波折。撞上四个形迹鬼祟的汉子,穿黑衣别着刀,瞅着......像是从边关流窜进来的鞑子探子。”


    “啊!”秦小芸倒抽一口冷气,吓得再次捂住嘴:“鞑…鞑子!那…那哥你没事吧?”


    陈月娘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急忙上前,抓住秦猛的胳膊上下检视,声音都变了调:“猛哥儿,你,你没伤着吧?那些凶徒呢?他们......”


    “放心,”秦猛示意自己完好无损,语气依旧沉稳,“几个不开眼的狗鞑子想打劫,被我料理干净了。反倒是从他们身上搜刮到这些东西。”


    他下巴点了点炕上的包裹,“正好补贴家用。”


    包裹解开,哗啦啦——


    几块黄澄澄的金元宝,十几锭大银锭滚落出来,在油灯火下反射出诱人光芒。底下压着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还有两匹在边塞显得异常珍贵的上等绸缎。


    他的目光沉静地掠过这些财货,“按帅司的通告,谁剿杀鞑子、奸细,缴获归谁。不过......”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妻妹:“眼下边塞不宁,堡子里也乱。这东西,绝不能对外透半个字!”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月娘捏着衣角,用力点头:“我,我记住了,谁都不说!”


    秦小芸瞪圆了眼睛,目光在金灿灿的元宝,银锭和哥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之间来回打转。


    少女惊骇之余,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近乎盲目崇拜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哥,你,你真把鞑子探子全,全收拾了?


    还,还得了这些?”


    “嗯,是深夜在堡子外野地撞上的,纯属意外,没人瞧见。这些钱货,来路光明正大。”


    秦猛不再过多解释过程,径直从包裹里挑出最鼓囊的一个钱袋,不容置疑地塞进陈月娘手里。


    “月娘,拿着。这是从那几个鞑子探子身上搜出来的现钱,以后家里吃穿用度、人情往来,就靠你了。


    也给你自己、给小芸,扯几身新布衣裳,打点像样的首饰。


    我秦猛的女人妹子,天生丽质可人,该过几天好日子了!”


    沉甸甸的钱袋骤然入怀,陈月娘双手都在发抖。


    “可,可是......”


    这钱的数目远超她想象,又关联着击杀鞑子探子,这等泼天凶事,本能的不安攥紧了她的心。


    “怕什么?”秦猛的目光如山岳般沉稳,声音斩钉截铁。


    “几个不知死活的鞑子奸细,欲潜入军堡刺探,杀便杀了。能换咱家过几天好日子,死得其所!


    这钱,干净得很,你只管放心用!”


    他顿了顿,环视着这间昏暗却承载着一家生计的小屋,眼神坚毅,“外头的事,有我顶着。


    你们顾好家里,吃暖穿饱,开开心心过日子。


    天,塌不下来!!”


    陈月娘望着他刚毅沉着的脸庞,那山一般的担当终于给了她一丝依靠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抱紧了怀里的钱袋,用力点了点头。


    秦小芸也将小脸使劲贴在哥哥粗壮的胳膊上,泪痕未干,大眼睛里却亮晶晶的,全是劫后余生的安然和对哥哥毫不动摇的信赖与崇拜。


    “东西收好,该花就花,莫委屈自个儿。”秦猛再次叮嘱,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哦,对了昨晚在林子里耗了半宿,也不是白蹲,还打着了一头野猪,估摸两百斤开外。”


    “真的?!”


    秦小芸和陈月娘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脸上瞬间绽开惊喜。一个是为能沾荤腥而欢喜,另一个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


    “那还能有假?已交给富贵哥料理,天亮了去拿肉。”


    秦猛说完,转身朝外走,“燧堡那边还有些手续要办,得去报备一下,把这次的‘军功’带去登个记。


    我去去就回,你俩赶紧去睡一会儿。”


    话音未落,他魁梧的身影已融入了门外更深的夜色里。在牛棚角落寻到一辆朽了半边的破板车拖着,嘎吱作响地碾过寒霜土路扑向堡外。


    冰冷刺骨的寒风迎面刮来。


    他因室内暖意而略显混沌的头脑彻底清醒了。鞑子奸细和真鞑子的实际价值是天差地别......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