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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关姒(12)战争①

作者:云想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同辛十五年,山鬼国破。


    冬青国前锋将军破门而入时,尧帝已悬梁自尽,其帝后不知所踪。


    要说这尧国,因其百年前开国之初的山鬼传说,民间也称其“山鬼国”,山鬼山鬼,有的话本中描述的是庇佑一方的山神,而有的志怪中却又含蓄表达,说那是带来灾祸的妖怪……真真假假,或许只有皇室藏经阁中的记载,才是较为可靠的。但皇室更迭,沧海桑田,谁知道那记录还在否呢?


    话继续说回来,尧帝尧同在位十五年,前八年,也是风光无限的,完全可以称作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君王!


    但事情的转变正是发生在这第九年初。


    尧帝50大寿,在行宫开设宴席,邻国冬青派使臣前来祝贺,而他们送的大礼,却是一位美人。


    那是极其盛大的一天,举国同庆,也许著作郎也喝了点小酒,将那画面写得梦幻一般:“同辛九年春,尧帝五秩诞辰,行宫张宴。四裔遣使献瑞,金炉篆烟,玉盏流光。酒酣之际,忽有琼英自雕檐纷坠,若碎雪漫天。继之,一女子轻纱掩面,乘云气凌波而下,衣袂翩跹若鹤羽。及舞,纤腰折柳,广袖追月,落英随袖翻飞,香风凝露不洒。满座屏息,无不凝神。舞毕,仙姬敛衽,轻纱四散。众人抬眸,见蛾眉含黛,肤若凝脂,笑靥生春,恍若九霄仙子。尧帝喜甚,问左右此何戏也。冬青国之使臣进言,此乃献于陛下之礼。尧帝再喜,即封女子入宫。”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这不过是君王一时之新鲜,毕竟他此前是多么受人尊崇啊。


    然,百年后,说书先生案板一拍,短短八字便概括了这潦草不堪的结局。


    “宠妾灭妻。国破家亡。”


    尧国帝后白氏,最后被尧同亲手送进了冷宫,连带着那个史册上“最疼爱的女儿”——四公主尧若溪。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尧若溪都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她从高处跌落,狠狠地摔进泥里,头破血流。挣扎、愤怒、恐慌,但黑暗的冷宫,似有千百只手拉扯着她,让她逃不走、喊不出。


    没有什么比看见曾经高贵的公主跌落泥地,更让人快慰的了。


    她知道,她过得越惨,那些人便越开心,这或许不合常理,但在这幽怨的皇宫深处,又有什么道理可言呢?一开始,她只是被冷落与苛待,但众人的怨气不平,便开始抓她、欺她、辱她……


    “溪儿——快来,看母后给你采了什么?”


    脱去帝后服的白荻身后藏着一个瓦罐,一滴金黄浓稠的汁水偷偷溜出来,顺着罐口欲将滴下。


    尧若溪在梧桐树下起身,傍晚的夕阳有些晃眼,她睡眼朦胧,望着金黄的梧桐叶翩翩,竟不知不觉铺了半身,宛若衣裙。


    方才是母后在喊她。


    定是有好吃的了!


    “母后!”


    她望着不远处站在湖边树下的白荻,一身素青色衣裙,身材窈窕,面容是那么的柔和,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一眼,不染凡尘。


    她要扑到母后怀里,母后身上总是好闻的,有淡淡的兰花香。


    “砰!”


    “你是谁?!!”


    没有想象中的花香和温柔的怀抱,眼前人骤然变得面色苍白,双目瞪大,吃惊地将自己狠狠推开,手中的瓦罐碎裂在地,流淌出金黄甜腻的蜂蜜。


    石头割破手臂,丝丝鲜红洇染出来。


    好痛啊,真的好痛。


    “母后......我是,我是溪儿。”


    她望着白荻头发凌乱,面容上的柔光再也不见,转变为惨白憔悴的肤色,在听见“溪儿”两个字后,双目发红地望着她,愈发疯魔可怖。


    “你在撒谎!你不是溪儿,你不是!!!”


    尧若溪从迅速从地上爬起,抱住浑身颤抖的女人,望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头乌发陡然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白。


    “母后你看看我,我是溪儿啊,我是您和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啊!”


    “你不是!!!”


    伴随着一声巴掌,她仿佛听见了什么字眼,原本平静下来面容又变得狰狞,尧若溪跌落在湖岸边,下一秒,瞳孔骤缩。


    平静无风的湖面,倒映着一张人脸,却不是她的脸!


    这是一张少女的脸,但她现在,明明才七岁!


    不久前,母后和父皇不是刚给她设了生辰宴吗?那夜玉清楼上歌舞升平,来了很多人为她庆贺,礼物大大小小,三个偏殿都放不下。宴至半酣时,数百只烟火齐放,璀璨至极,月亮与之相较都黯然失色,整个皇都都被照亮了。城中百姓无一人不知,今日是尧帝最疼爱的女儿,尧国四公主——景安公主的生辰。


    她不该是如今这副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突然传来女子欢快的笑声,她猛地回头望向母后,但身后场景已骤然发生变化,她来到了战场。


    黄沙漫飞,原本的湖水已变成一滩血泊,红得发黑,倒影中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尧若溪猛地站起,望着不远处的城楼,明明周围狼烟四起,那上面却站着两个说笑的人。


    她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皮肤,一个是她父皇,另一个,是宠妃关姒!


    他看见身穿黄袍的人一招手,随后一个白衣女子被架了过来,碎发披散,头无力的垂落着。


    尧若溪忽地心脏一滞,胸中空气像是被抽离一般,小心翼翼往前迈一步,下一秒目眦欲裂,她看见她母后的脸赫然出现!


    关姒尖锐的甲套陷进了白荻苍白的脸,渐渐留下血痕,她却面容带笑,捏着看了一会,似乎觉得无趣,同身旁人娇俏撒娇。


    随后,黄袍人吩咐了一声,白荻被绳索捆住手脚。


    “住手!!!”


    尧若溪发疯般跑了起来,忽地迎面疾驰来一匹战马,眼看着就要相撞,那士兵却毫不减速。


    “唰——”


    穿透灵魂的感觉倏然袭来,她像是被一阵无形强风贯穿的芦苇花,花绒飘散又重新聚回。


    怎么回事,她摸不到!


    “不要!!!”


    尧若溪抬头一看,白荻已被吊上城楼。


    尧帝搂着他的贵妃关姒,将一国之后吊在城楼示众,薄情的唇齿一张一合,道出:“白家谋反,杀无赦——”


    “不是的,不是的!白家没有谋反,外祖忠心耿耿,怎会谋反。”


    “快放开母后,放开啊!”


    “母后年少时便嫁于你,一路扶持相伴,你怎能,怎能如此待她!!!”


    “怎能如此待她啊......”


    她想起母后柔和的笑容,总会打发自己安睡,然后深夜陪伴批奏折的父皇,她从不动怒苛待宫人,六宫之事也从不让父皇烦心,她还在瑶山上设立学堂,将尧国难民乞儿都送进去读书安顿。


    她曾问母后待在宫墙之中,可想出去看看?白荻笑着说,瑶山上的孩子们自会替她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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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尧若溪心中无比疼痛,像心被剖开,往事如刀,划开至皮肉翻飞,鲜血淋漓,似乎想尽力从中找出什么,来证明这二十余年应该是真情,不该是如此的!她一遍一遍穿墙而过,却碰不到任何物体,只能大声喊着、咆哮着,眼前很快模糊一片,嘴角腥甜,已经不在乎是血还是泪了。


    白家随尧国开国,百年来都是国之重臣、国之忠臣,母后更是母仪天下、心怀百姓,不该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的!


    “噗!”


    一口鲜血呕出,腹中穿来撕裂般疼痛,五脏六腑更像是被捶打过一般,疼痛瞬间蔓延全身,她最后无力倒地,望着母后,望着灰白无光的天空,凄凉地笑了。


    “哈哈哈,尧帝,关姒,若我仍存于世,哪怕是一魂、一魄,我也定会回来亲手了结你们。”


    她都想起来了,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同辛十一年,尧帝以白家秘密谋反,在皇都西郊私结军营为由,开始了正式屠杀白氏一族根脉。


    此前四月,宰辅白云山长子、次子及其庶子均被派去三方边界,无召不得回京。


    同年七月,帝后之妹,和亲送往冬青。


    同年九月,白家附属宗族接连出事,随后抄家、发配。


    同年十月,白荻书信其父白云山,让他小心皇帝,却最后作为一纸叛国书,篡改其中内容,将其锁进冷宫。


    十二月冬,白家被指控谋反,至此,正式屠杀。


    尧若溪已撑不住,阖上了双眼,四周陷入冰冷黑暗,身体如下坠云朵般,听觉渐渐远去,寂静无声,她仿佛好久好久没有这般平静过了,她好像要死了,但腹部的疼痛又时不时将她拉回抽离,她便一直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


    直到,一身粗暴的声音在耳边炸起。


    紧接着头皮传来用力拉拽的疼痛,腹部又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好痛,好冷,好饿。


    “哎呦这死丫头。叫你装死,叫你装死,拦路鬼,我呸!”


    大脑如同撕裂一般,嗡嗡响声渐渐平息,听觉也慢慢恢复,下一秒,更加巨大的疼痛感随之袭来,她慢慢撑开开血肿的眼皮,不断干呕。


    但腹中什么也没有。


    天已微亮了,眼前是一个走廊,地上铺着一张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破布,想来,她昨晚应该是又痛又冷晕过去了。


    昨日是三月十五,按照冷宫份额,月中她可以领到三个馒头,一碗菜粥,她不过是拿回属于她的那一份,便被毒打,而后丢在门口。


    她扯着嘴角自嘲了一下,居然没死透。


    待到两只眼睛全部睁开时,面前已经没有人了,方才不知道又是哪个嬷嬷踢了她。她忍着疼痛,扶着旁边褪色的柱子艰难起身,四周十分嘈杂,很多人在跑来跑去,脚步声不断。


    她只看了一眼,没去管,无论是什么热闹事都是与她无关的。一整夜睡在廊下,穿堂风不断,她的双唇已经发白干裂,浑身一会发冷,一会发热。


    院子里有一个水缸,此前种了些荷花,后来枯死了,便成了承接雨水的地方。


    尧若溪拖着一条断腿,慢慢朝水缸挪去。


    “啪!”


    终于,额间冷汗渗出,她苍白的手终于扶上了水缸,缸壁墨黑,映得水明亮澄净,水中还是那张梦里的少女脸庞,但不同的是,现在上面伤痕累累,没有一丝血色,已经瘦得皮包骨了,透过道道不同的伤痕,仿佛还能窥得一丝曾经面容姣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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