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江离有点耳熟,好像是国内一家很有名的综合性大企业,产业遍布房地产、金融、娱乐、重工等多个领域。
没想到,他们的化工厂会开在这里。
就在他凝视着工厂时,旁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伙子,别看了,看也没用。”
江离转过头,看到一个正在河边捶打衣服的老婆婆。
她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愁苦的皱纹。
“婆婆,这水都这样了,怎么还用它洗衣服?”江离忍不住开口。
老婆婆苦笑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奈:“自来水要钱的,我那老头子一身的病,哪儿都得花钱。”
她看江离面生,问道:“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这儿长大的,好几年没回来了。”江离指了指上游,“以前这河里的水都能直接喝。”
“以前?”老婆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自从那厂子建起来,这河就废了。别说喝了,浇菜菜死,鸭子下了水都活不过两天,把好端端一条河给糟蹋了。”
江离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没人管吗?”
“管?”老婆婆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绝望,“谁来管?谁敢管?下游的李家村,就因为喝了这河里的水,这几年村里得了怪病的人,一个接一个!”
“有的人身上长满了红疙瘩,又疼又痒;有的人,年纪轻轻头发就掉光了;还有的孩子,生下来就不太对劲……”
“去告状?去上访?没用!人家是大集团,手眼通天,官官相护!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
老婆婆说着,眼圈就红了:“我那可怜的孙子,才八岁,前阵子也查出来,血里有毛病……医生也说不清是什么病,就说让好好养着……这造孽的厂子,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她再也说不下去,蹲在地上,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泪,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
江离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看着眼前悲伤的老人,看着那条死寂的河流,再看看远处那座像巨兽一样盘踞着的工厂,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上来。
“阿婆,”江离蹲下身,声音有些沙哑,“这个厂子,一直都是这样吗?”
“可不是嘛!”老婆婆抬起头,似乎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开了有五六年了。刚开始还收敛点,晚上偷偷地排。后来胆子越来越大,现在白天都敢这么明目张胆了!”
“我们下游几个村子的人,堵过他们的门,闹过,可没用啊!他们叫来一帮人,穿着黑衣服,凶神恶煞的,谁敢上前就打谁!报了警,警察来了也就是和和稀泥,最后不了了之。”
江离的拳头,在袖子里悄悄握紧。
他陪着老婆婆坐了一会儿,又问了一些情况,心情愈发沉重。
告别了老人,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下游的李家村。
村子的景象,比老婆婆描述的更加触目惊心。
村里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只有一些老人和孩子。
很多村民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病态的蜡黄,眼神里充满了麻木和无望。
江离走进村里唯一的小卖部,买了一瓶水。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色憔悴,头发稀疏。
“老板,打听个事儿。”江离拧开瓶盖,状似随意地问道,“村里是不是很多人身体不舒服?”
老板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谁啊?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路过,看村里挺安静的,有点好奇。”江离递过去一根烟。
老板犹豫了一下,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手里。
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有些事,别乱打听,对你没好处。”
“跟那个化工厂有关?”江离直接挑明。
老板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紧张地朝外面看了看,把江离拉到更里面的角落,声音压得更低了:“快别说了!这事儿是禁忌!碰不得!”
“到底怎么回事?”江离追问。
老板看着江离执着的眼神,挣扎了许久,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把店门从里面锁上,然后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出了一段被尘封的往事。
“几年前,不是没有记者来过……”
“大概是三年前吧,有个记者,姓秦,是个年轻人,跟你差不多年纪,戴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但是眼睛里有股劲儿。”老板陷入了回忆,眼神有些飘忽,“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我们村的事,一个人跑到这儿来调查。”
“他不像别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咋咋呼呼的。他就自己一个人,在我们村住了半个多月。跟我们一起吃饭、下地,听我们诉苦。他把每家每户病人的情况都记在一个本子上,还自己花钱,偷偷取了河水和土壤的样本,送到外地去化验。”
江离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能想象出那个年轻记者的模样,和他一样,或许也怀着一腔改变世界的理想。
“化验结果出来,有好几项有毒物质的含量,超标了几十倍,甚至上百倍!”老板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稍稍大了一些,但又立刻警觉地压了下去,“铁证如山啊!小秦记者拿着这些证据,又去想办法采访工厂的内部员工,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有良心的,偷偷给了他工厂内部的排污记录。”
“他把所有的材料整理好,写了一篇报道,那报道……我当时有幸看过一眼草稿,写得是真好啊!把腾飞集团怎么为了节省成本,把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剧毒废水直接排进清江河,怎么官商勾结,怎么草菅人命,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离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隐隐猜到,故事的高潮,也是悲剧的开始,要来了。
“报道写好了,小秦记者联系了他们报社。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总编直接把稿子给毙了,说腾飞集团是报社的大客户,惹不起。小秦记者不服气,一气之下,就在自己的微博上,把那篇报道给发出去了!”
老板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惋惜和恐惧。
“那篇报道,发出来不到半小时,转发就过了万。我们村里的人,都以为有救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代的是深深的恐惧。
“可是……还不到半小时,那篇报道,连同小秦记者的微博账号,就从全网上消失了。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所有转发过的人,也发现自己的那条微博被删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