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大伯、大娘...”
打开家门，家里聚集的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除了四个长辈之外堂弟顾一言也在，堂弟不像四个大人那样表情肃穆，反而有些惶恐、局促。也难怪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没有经历那么多，上一次阿太去世也不过四年的时间，又一次经历亲人的离世，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回来了。”蔡小珍想要挤出一个笑脸却发现有些不合时宜，反而表情有些古怪。
蔡小珍走到顾知秋的跟前帮她把行李箱接了过去，探头看了一眼顾知秋的身后，几度张口却又欲言又止，只能怀着期望的眼神看着顾知秋。
“我...联系不上...”顾知秋咬着嘴唇不敢直视蔡小珍的眼睛，用只有蔡小珍听得到的声音撒了个谎。
“先去休息一下吧，下午去见你阿公最后一面...”蔡小珍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嗯...”顾知秋点了点头，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在沙发上跟顾东升谈着葬礼的流程的大伯看了一眼回房间的顾知秋，皱了皱眉，转头朝着顾东升问道：“阿叶做埋冇转？”
一手把顾一叶拉扯大的阿公去世了，这么大件事做孙子的怎么没有回来送一程，大伯紧皱着眉头，既有不接，也有气愤，更多的是责怪。
“...”顾东升一时之间有些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哥的问题。
“应该晚点就回来了...”见气氛有些不对蔡小珍连忙打了个圆场，虽然她也不知道儿子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知道儿子会不会回来，但是也不能现在就出现什么问题，毕竟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大姐那边去乡下接阿妈了，过一会就到了，碰头之后就需要去火葬场了，还有一堆子事要处理，可不能让这两兄弟因为顾一叶有所争吵。
大伯皱着的眼角没有放松下去，前几天在医院的时候，顾金言想要见一见孙子，自己弟弟和弟媳却顾左右而言他，他就感觉弟弟一家子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了，但是哪儿不对劲他却看不出。
“嗯。”大伯应答一声，把目光投向一旁无措的顾一言，待顾一言注意到的时候，一个挑眉给了他一个示意，顾一言看了看自己的老爸，又看了看他视线的方向，点了点头起身。
“咚咚...”顾一言在顾知秋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姐...”
房门打开，顾一言走了进去，一直关注的大伯才收回视线，继续和顾东升商量事情，而另一边的蔡小珍只能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了？”顾知秋看着跑进自己房间的堂弟问道。
“姐...大哥怎么没回来啊...”看着面无表情的姐姐，顾一言有些害怕，但是碍于老爸的示意，还是问出了他好奇的事情，也是他老爸疑惑的事情。
“...”顾知秋幽幽的看了一眼顾一言，顾一言低下脑袋挠了挠头，眼睛一抬一放，想要偷看顾知秋的表情又怕被发现。
顾知秋知道堂弟是受大伯的命令来询问的，刚才大伯的质问，虽然她在房间里面但还是听得清楚，她回来之前也做过准备，这个问题肯定不会没人问的，大伯不问可能大娘问，大娘不问可能是大姑问，所以顾知秋只是端了一下姐姐的架子便回答道：
“不知道。”
问就是不知道，这是顾知秋思索许久得出来的答案。
“...”顾一言颇为无语，以他对大哥大姐的了解，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的行踪，偷偷的翻了白眼，但是又不敢继续追问，只能垂着脑袋想着怎么跟老爸交代。
“我要换衣服了。”顾知秋给了顾一言一个眼神。
“...哦...”顾一言叹息一声，打开房门走出房间，虽然屋外的气氛他不喜欢，但是好过待在这里承受姐姐的威压。
大伯看见顾一言出来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顾一言只能无奈的耸了耸肩，这让大伯的眉头更紧了一些，看着顾东升他感觉有必要去追问一下原因，哪怕家庭矛盾闹得再凶，也不该这样。
“咚咚咚...”
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大伯的想法。
“妈、大姐、大姐夫...”开门的依旧是蔡小珍。
“雨涵雨凝也长大了啊。”其实早就长大了，只是习惯性的招呼而已，跟在父母身后的双胞胎姐妹也礼貌的点头打了个招呼。
顾东升和大伯一同起身走到门口，看到有些憔悴的老妈和满是悲伤的大姐，大伯也没有了继续追问的想法。
刘雨涵和刘雨凝没参与长辈的话题，第一时间走到顾知秋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凝姐、涵姐。”顾知秋把两位表姐请进了房间，在大厅坐着的顾一言张了张口想要叫住顾知秋，但是房门很快就又关上了，看了眼周边全是长辈的大厅，顾一言叹了叹气，他也想进去。
“你哥呢？”果不其然的刘雨凝进房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问题，顾知秋也完全能够理解，毕竟她们没看到顾一叶，下意识的就会这么一问。
“不知道。”顾知秋佯装淡然的说道。
“嗯？”两姐妹疑惑，不过见顾知秋没有解释的想法，也不再追问，聊起了其它话题。
...
“咚咚咚...”
“秋秋、雨涵、雨凝，该出发了。”
两辆车，九个人。顾金言是在医院去世的，按照城里的规矩是要火化的，所以现在遗体是在火葬场躺着的，待亲朋好友见上最后一面之后再执行火化。
顾知秋她们这群小辈什么都不懂，一路都是被几个长辈带着，指挥着行动，待到礼堂的时候，顾知秋看到了躺在其中的棺椁，也看到了不少前来帮忙的村里的长辈，在一旁忙活也好像在等待着时辰的到来。
“做埋该领思喔，到今还冇转！”大伯很是生气的声音传到了顾知秋的耳边，顾知秋咬着嘴唇低下脑袋。
“哒..哒..哒..”
脚步声到顾知秋的身边停下，顾知秋不敢抬头看眼前的身影。
“时辰到了...”一个村里长辈的声音解救了顾知秋，眼前的身影也随之离去。
上香、叩拜、烧纸...恍惚中顾知秋也不知道顺序是怎样的，只是长辈要她干嘛就干嘛，直到让他们家属去看最后一眼的时候，顾知秋颤颤巍巍的跟着队伍往棺椁摆放的位置走去，看到了那枯瘦的面容，顾知秋不由的捂了捂嘴，她不是害怕，她是从老人的遗容中看到了老人对孙子的思念，看到了老人生前未能见到孙子的遗憾...
顾知秋的脚步有些麻木，眼神有些恍惚，跟着指引一步步的走完了流程，直到大伯端着遗像，顾东升端着骨灰，众人离开火葬场的时候依旧没能缓过神来，其他人虽然疑惑但也没有想太多，只当是孙女过于伤心吧，只是顾金言生前也并没有多疼顾知秋，众人也只当是顾知秋重感情了。
灵车在前，他们需要带着顾金言回到乡下埋葬，落叶归根，坐在车里的顾知秋靠在窗边，看着窗户外的街道，企图搜索到那一道身影。
随着车辆的陆续离去，嘈杂的环境又变的安静，等待着下一户人家来送别他们的亲人。
火葬场大门外的一棵大树后边，一道身影缓缓的蹲了下去，一滴滴水珠落在泥土里，为大树的生长增添了一份营养。
“何事落到这收场，枯死在你的手上...”
树下的身影默默地从兜里拿出手机接听，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你那个客户成交了。”
“嗯...”
另一边的顾知秋也回到了乡下，亲朋好友都聚在祠堂里送顾金言最后一程。
“叶子呢？”
“他孙做埋冇到？”
“不孝啊...”
“可怜啊...”
“...”
明明是小声议论的声音，为什么可以这么清晰的传到自己的耳朵里，顾知秋抬起手捂住耳朵，但是却完全挡不住声音的传播。
“唉...”
“...”
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顾知秋在脑海里拼命的为顾一叶辩解着，他哥哥不是这样的，他哥哥一定到了的！
不是这样的！
顾知秋脑海里一片混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说了...
恍恍惚惚，平平淡淡的过了一夜，过了一天，顾金言下葬了，村里的人散去了，只剩一家人待在房子里，万籁俱寂，没有人说话，似乎一切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屋里的气氛却有些异常的诡异。
刘雨涵和刘雨凝两姐妹不安的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和沙发边的顾知秋靠在一起，而顾一言更是走到了房间里面，虚掩着房门。
“阿东。”大伯冷冷的叫了一声顾东升。之前是父亲的葬礼，他不想问的太多，哪怕有再大的疑问也都压在心底，不想破坏父亲的葬礼，但是葬礼已经结束了，困在心底的疑惑终究是要问出来的，他的侄子到底干什么去了，是死是活。
“...”顾东升扶着额头，深深的呼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阿珍？”大伯又看了一眼蔡小珍，蔡小珍也是不知如何作答。
“阿阳，你做埋。”一旁的大姑看到自己两个弟弟的样子，不由的打断了了大伯顾东阳的审问，长兄如父，长姐如母，顾东阳对大姐的打断也没什么办法。
“你问问阿东，阿爸去世叶子都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到底什么情况。”顾东阳无奈的说道。
“对啊，阿东，到底怎么回事？”大姑也不理解，一家人里面和顾金言最亲近的就是顾一叶了，顾一叶基本上就是顾金言带大的，现在去世了顾一叶怎么可能不回来送一程，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才至于这样。
“就当没这人了。”顾东升缓缓的开口。
“砰！”
“什么话！”顾东阳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这一声巨响把沙发上的两姐妹吓了一跳，在她们眼里，虽然和顾东阳接触的不多，但一直都是非常和蔼的长辈，第一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
“秋秋...”刘雨凝扯了扯身边顾知秋的衣角，小声的叫唤，带有一丝询问。
被吓到的不只是她们两姐妹，顾知秋也是颤抖着，紧紧的咬着嘴唇，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她想要压制住已经快要决堤的泪水，这种情况说什么也不能哭出来的，肯定会引起怀疑的。
另一边的顾东阳和顾东升两兄弟已经爆发了剧烈的争吵，争吵的内容是什么顾知秋完全听不进去，似乎与顾一叶有关，似乎又和顾一叶无关，而两人身边的三个女人想要劝解又掺和不进去，只能任由两兄弟争吵。
顾知秋竖起耳朵，想要听清他们争吵的内容，只是他们说的都是方言，语速又很快，早早学习普通话的顾知秋一时之间都反应不过来，脑海里的翻译器一点也运转不动。
“秋秋！”
顾知秋咯噔一下，她听清了，是大伯叫她。
“秋秋！”
又是一声。
“嗯...”顾知秋怯懦的抬起头，看到了板着个脸的大伯，有些畏惧，有些害怕。
“秋秋...”顾东阳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对，稍微的缓和了一下，恢复成稍微平静的状态。
“你知道你哥怎么回事吗？”和顾东升的争吵一点意义都没有，也许是之前就积压过一些矛盾，吵着吵着就偏离了主题，扯到以前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在三个女人的劝解下倒是恢复了一些理智，也想到和顾一叶最亲的不是顾一叶的爸妈，而是他的妹妹。
这两兄妹他也是看着长大的了，也知道两人有多亲，关系特别好，要问顾一叶的事那直接问顾知秋就好了，不可能不知道的。
“我...我...我...”看着顾东阳的眼睛，顾知秋不自觉的闪躲，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不知道，说不知道就好了。
顾知秋暗自给自己打着气，不要害怕，只要说不知道就好了，但是脑海里突然闪过村里人理论纷纷的画面，议论顾一叶这个不孝孙，亲爷爷离世了也不回来送一送，议论着顾东升没有管教好孩子，议论着他们一家的种种...
顾知秋说不出口，她真的说不出口，但是也不可能说出顾一叶的情况，只要说出来了，那顾一叶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顾一叶为了她已经抛弃了所有，她怎么可以破坏掉顾一叶的付出，但是...但是...
但是他本来是有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