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的脚步极有规律，不轻不缓，不急不徐，一路上都用一种温和的声线向周遭的客人介绍这次赏花的花种和流程。
最后她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在她目光所及之处，一株云锦般的牡丹开的正盛，它的花瓣层层叠叠的如同千层浪花，鹅黄色的花蕊坠在其中，与它的花瓣一样随风一吹便荡漾起暖金色的光，令周遭鲜艳欲滴的花朵都失去了原本的色泽。
牡丹原本是春季盛放的花朵，且个头有限，容易凋零，但赏花宴的这株鹅黄牡丹却开的正盛，可见其背后的温室工人是动了不少心思的。
绿竹将这些或惊讶或沉思的眼光都收入眼底，最后微笑着开口。
“此花名叫青云，是皇后娘娘为祝福在座各位大人及家中子嗣仕途昌盛所命名的，不知在座各位可有人愿以此为题，做上小诗一首，由奴评定前三等第。”
“敢问姑姑是何种体裁？如何评定？”有胆大的姑娘开口。
绿竹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开口解释。
“考虑到在座诸位皆是宫廷贵女，不宜像文人墨客一样斗诗，有意参加本项活动的小姐可以从我这儿领取丝绸一份，到时候我将从多个意向品评各位的诗作并选出前三位，至于诗歌体裁，还请各位姑娘自己斟酌，这边并不做明确规定。”
有意本次活动和看出这次活动生意的姑娘都跃跃欲试，他们很快从绿竹手上领到了笔墨纸砚，并在不远处的桌案上奋笔疾书了起来。
李长明大概扫了几眼，大约有七八位姑娘，敢参加这种活动的姑娘大多都有一定内涵，不管是做如何，至少看上去都是自信满满的。
袅袅的沉香在夜幕中继续挥发着它馥郁的香气，绿竹手边的线香也已经燃到了最后。
“时间到。”
她吩咐着身边的几个宫女去给这些宫廷贵女们收拾残局，并把那些叠的整齐的丝绸逐一翻看着。
其中有两张她似乎犹豫不决，但最终她将一张叠在了另一张纸上，款款站了起来。
“感谢各位姑娘愿意参加此次活动，无论得奖与否，宫廷都为你们备上了小礼一份。”
“现在由我宣布第三名。”
“尚书家苏姑娘。”
人群之中一个看上去小家碧玉的姑娘惊喜的抬眼，看上去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奖一般。
绿竹和她微笑着对视了一眼，赞许的开口。
“姑娘采用了五言绝句的形式，巧妙的将鹅黄牡丹和在座姑娘们的裙摆相呼应，春花般美妙的少女时光跃然纸上，真真是才情俱佳。”
“多谢姑姑夸奖。”苏姑娘不好意思的开口。
“第二位，刑部尚书家的陈姑娘。”
一个看上去高挑温婉的女子微笑致意，但眼角眉梢的惊讶还是暴露出她有些意外自己的排名。
“姑娘的诗歌大气磅礴，有国泰民安之景，借鹅黄牡丹与国家一同相比，不仅道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还巧妙的将繁花之景和国运昌盛挂钩，这般巧思实在难得。”
牡丹本就是名贵之花，有姑娘将她和国家的繁荣挂钩上，自然会获得不错的排名，这点李长明并不奇怪。
但这个年纪的姑娘受限于阅历，一般到陈姑娘这种地步就已是难得，绿竹却把它放在了第二位，不禁让他有点好奇第一位究竟是怎样的妙语连珠？
有这样疑惑的显然不止他一人，但在座诸位都是教养良好的贵族子弟或是宫廷之人，便按捺下了那一点好奇，等待着绿竹宣布最后的第一名。
“最后一位，太尉家的柳姑娘。”
一个娇小玲珑，但眉眼之间满是要强的女子回应着周围所有好奇打量过来的视线，她看上去毫不怀疑自己获得的成绩，等待着绿竹的夸奖。
“姑娘才思敏捷，不仅赞扬了鹅黄牡丹的来之不易，更赞颂了天下儿女渴望良缘的魅力思绪，国家的繁荣，年轻人的未来，在姑娘的底下，就仿佛这牡丹生长的时序一般延绵不断，如此巧思，怎么不让在座诸位动容？”
“依我看，本次诗词大典姑娘当为首位。”
“谢谢姑姑。”柳姑娘大大方方的起身道谢。
李长明了然。
之前的陈姑娘虽然做的国泰民安诗也很好，但这到底是出于婚姻配对而诞生的宴会，绿竹自然要将婚恋诗放在首位。
只是不知这两位姑娘究竟谁的文采更高。
大雍民风保守，在有外男的情况下，姑娘家的诗歌并不会被公开放出来让人品鉴。
这是时代对她们的压迫，也是他在眼下无法改变的局面。
他心下叹息，但也和在座所有人一样，满含祝福的看着柳姑娘从绿竹手上领来了一只小小的牡丹香包。
有了这样一处精彩纷呈的诗词作为开始，后面的几场比拼自然就更加顺利，比如在琴这一道上的比拼就有姑娘凭借自己的学识试图复刻出上古名曲，无论她们弹的究竟是对是错，至少这一刻，夜幕为她们而闪亮，星星也愿意为此投下祝福。
……
宫宴最上首，皇后和几位皇子将下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昭儿，可有属意的女子？”
“回母亲的话，儿臣暂时无意于任何一人。”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哪里容得你喜欢与不喜欢？”皇后明显察觉到了他的反抗情绪，“我能为你争取的只有挑个顺眼的，你又何必这样呛我？”
“儿臣并非是想要气母亲。”
“只是儿臣实在不知婚姻能改变什么。”
太子的表情依旧平淡，就好像不是在跟自己的亲生母亲讲话，而是在跟一尊泥菩萨说话一般。
“那柳姑娘不是与你青梅竹马吗？你也对他不曾有半分喜欢？”
“不过是些前程旧事罢了，母妃说笑了。”
“我只是把她当成亲近些的妹妹而已。”
“哦？”
皇后淡淡的扫了一眼下方眼观鼻鼻观心的众皇子们，终究是不愿意将家里的丑事继续往外传扬，只得无奈的开口。
“反正无论你想与不想，本次你的太子妃人选都要有所考虑了。”
“珩儿？你可有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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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而询问起了三皇子。
“母妃的好意我就心领啦。”三皇子微笑着举起了酒杯，“儿臣敬母后一杯。”
他三下五除二的将那杯中的酒咕噜噜的喝下肚，然后用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可怜巴巴的开口。
“不过您也知道，我这人爱玩，要是有了王妃，我可舍不得她为我操心。”
“您便宽容我几年，先操心操心太子殿下吧。”
皇后扫了他几眼，终究是被他的漂亮话哄的心情愉悦了几分，便摆摆手放了他一马。
“你们兄弟两个都有打不尽的鬼主意。”
“既然如此，也别打哈哈了，帮我好好看着下方的贵女们，最后的表演由你们两个来主持。”
“是。”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
这是一场有些过于漫长的宫宴，在琴艺，诗歌，舞蹈相继落下尾声之后，中场绿竹带领其他的宫女们为贵人们献上了特意研发的糕点。
李长明不出意外的听到了一片赞扬之声。
明亮的宫灯依旧照耀着这一片昏暗的宫殿，李长明抬起头，漫天星斗好像也被这繁华晃了眼，悄悄躲了起来。
这场宫宴进行快要过半了，但无论是钦天监的监正，还是本应出场的当今圣上都没有出现，这样他某种玄之又玄的第六感开始狂跳，叫嚣着某种超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但他又不可能这个时候逃跑，只好的安耐下性子继续看戏。
接下来就是宴会的最后一场下棋。
这种正式场合一般下的无非就是中国象棋或者围棋，不过绿竹对下什么棋种似乎很是宽容，因为下棋难度不高，这一盘有不少姑娘都上前来对局。
下棋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人民爱下且爱围观的活动，有不少对之前文艺活动性质缺缺的朝廷官员都凑在姑娘们身边观看，李长明也得以稍微凑近了一些。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在下象棋和围棋，他扫了几眼便判断出最终是谁胜谁负，就像老大爷一样一个一个溜达过去。
直到最末尾的一个下棋位置，他缓缓停了下来。
位于左手边的是一个看上去姿容秀丽的姑娘，身穿一身轻衣薄衫，看上去很是随意散漫，她不急不徐的开口。
“a5。”
位于右手边的是一个头戴帷帽的姑娘，她的外貌隔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但她声音有一丝诡异的熟悉。
“b4。”
居然是盲棋吗？他在现代偶尔也会跟别人玩，但大多数下不了几把就会结束。
李长明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听着她们隔空的下棋。
“c5。”
“d5。”
“b5。”
等等，这棋下的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不像是围棋，倒像是五子棋。
他在宫廷当中玩的五子棋已经传扬的这么广了吗？还是说……
他重新仔细打量了那个女子一眼，又分辨了一下她的音色。
终于在最后确定了，这不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