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问室里,气氛有些焦灼。
王广青——外号「青皮」——正坐在束缚椅上,眼睛闭着,神情懒散,仿佛这里不是警局,而是个能打盹的休息室。
严磊坐在对面,盯着他:“王广青,说说你的事吧。”
青皮不睁眼:“我没什么可说的。”
“没事?”严磊挑了挑眉,“那我们为什么抓你?”
“我哪儿知道你们抓我干嘛?”青皮笑了一下,“我还想问你呢!你多大了?公安局没人了吗?怎么派你来问?”
严磊脸色一沉:“王广青!你老实点!”
青皮终于睁开眼,却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白板你认识吗?”
“不认识。”
“赵大峰呢?”
“也不认识。”
“芒山墅,芒江边的驿站,知道吗?”
青皮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复镇定:“没听过。”
“郑薇薇,有印象吗?”
“郑薇薇?”青皮像是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
严磊看着他,没说话,等他继续。
“我上小学的时候,隔壁班有个女的就叫郑薇薇!”青皮突然笑了起来,“学习可好了,就是有点胖。不过我跟她好多年没联系了。你们问她干嘛?”
严磊终于怒了,站起来:“你少胡扯!我说的是你们拐骗的郑薇薇!”
“不知道,没印象。”青皮依旧耸耸肩。
严磊走近他一步,眼神犀利。
“你想干嘛?”青皮冷笑,“还想屈打成招啊?我警告你,现在是法治社会。”
单面玻璃后,监控室里,邓妍看着这场审讯,眼神冷静,神色凝重,似乎正在思索。
白板前,一群人围着写满线索的资料墙。
“根据农仔的供述,”尹建生指着「青皮(王广青)」的名字说,“每次拐走少女后,王广青会挑一部分强迫卖淫,剩下的交给黄川卖到偏远山区当媳妇。所以就算他不认瘸哥,也可能扯出黄川。”
“可咱们审了那么久,他就是不松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严磊忍不住道。
“要不,试试邓主任那招?”杨佳佳提议,“攻心,让他看看那些被他害过的女孩都变成什么样了?”
“不行。”邓妍摇头,“他是滚刀肉,如果有点良心,也不会做出这些事。”
“那怎么办?”杨佳佳有些着急,“咱总不能干等吧。”
“老尹,”邓妍沉吟道,“如果换成常所长审他呢?”
尹建生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走,找肖局长去。”
肖局长办公室里,气氛依旧沉稳压抑。
听完两人汇报,肖局长放下手里的文件,淡淡地看着邓妍。
“这就是你的办法?”
“是。”邓妍没有退缩,“王广青不开口,我们换谁审都没用,但我相信他会记得一个救过他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坚持说完:“我申请让常锐提前出来,由他来审。”
“你就想让他出来,是吧?”肖局长冷笑了一声,“告诉你,三天就是三天,差一分钟也不行。”
“肖局……”
“他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肖局长打断她,“作为警察,作为烈士的子女,更应该严以律己。”
“可是……”
“别用「只有这一个办法」来糊弄我。”肖局长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不信你没有别的调查思路。邓妍,我为什么让你做打拐办主任?你自己好好想想。”
走廊上,邓妍步伐缓慢。
那句话在她脑中反复回荡:
“邓妍,我为什么让你做打拐办主任?你自己好好想想。”
她正沉思,手机忽然响起。
“喂?薇薇妈妈?”她声音立刻恢复了清醒,“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她叹了口气,快步走向出口。
天色逐渐暗下来,走廊尽头的灯亮起,光线映在她坚定的背影上。
*
夜晚,郑薇薇家中。
狭小的出租屋里凌乱不堪,连地板都堆着未拆的快递箱和衣物。邓妍拎着一袋慰问品进门,郑母头发花白,神情疲惫。
“邓主任,谢谢你能来……”她的声音低哑。
邓妍轻轻点头,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
“薇薇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了。”郑母低声说,“我怕她做傻事……”
邓妍走到门前,轻轻一敲,门竟没锁,直接开了。
房间一片漆黑。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客厅那点光从门缝透进来。
“别开灯。”郑薇薇的声音,从角落的被褥堆里传来。
邓妍没有开灯,顺着声音摸索着过去,坐到了她身旁,低声道:“薇薇,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顿了顿,声音温柔下来:“是我最近遇到的一个女孩。她善良、勇敢、阳光,有才华。十三岁被林山市民乐大师收为弟子,十九岁参加全省征文大赛……”
郑薇薇一动不动,但明显在听。
邓妍掏出一叠打印纸,借着那点光读了起来。
“……风的方向不总是顺的,但帆船仍要出发,风筝也要飞翔……”
那是《逆风而行》的段落,是郑薇薇自己写的。
听到熟悉文字,郑薇薇终于哽咽出声:“别读了,姐姐……别读了……”
邓妍伸手,轻轻替她拭去泪水。
“就在前天,这篇文章拿了「作者杯」的金奖。”她拿出手机,亮出屏幕,奖名单上写着「郑薇薇」三个字。
郑薇薇抢过手机,紧紧握着,手指颤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那篇文章里,恶人最终都被暴露在阳光下。”邓妍轻声说,“而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也不会被放过。”
风轻轻吹开一角窗帘,一束日光穿透进来,洒在她们身边。屋里依旧暗,却仿佛有光在靠近。
房间里一片安静。
郑薇薇蜷缩在床头,双手颤抖,语速断断续续,像在回忆,也像在挣扎。邓妍握着她的手,神情肃然,那只手的指骨骨节分明,却在轻轻用力——像是在将所有的力量传递给她。
郑薇薇低声开口,眼神飘忽:“那天在夜总会……我不想喝酒,他就……”
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像一把刀,从记忆深处剜起。
她记得男人打开那瓶洋酒,把杯子推到她面前,她不敢接。坐在一旁的青皮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把酒倒在了她头上。
“李老板请喝酒,就没见过敢不接的。”青皮笑着说。
那一刻,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灌满了恐惧。
李老板笑着,举着手帕替她擦拭:“你搞什么?妆都花了。”
动作轻柔得像情人,却让她僵硬得不敢动一下。
她也记得,自己后来蜷缩在房间角落,像只快被踩碎的小兽。李老板走过来,笑意温和地伸出手:“地上凉,快起来。”
可她一动不动。他的手却突然攫住她,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拽起。
他的力气很大,那一下像是要把她手腕折断。她吃痛地哼出声,他却笑着说:“都怪我太忙了,忘了帮你剪指甲了。”
在那之后,门又被推开,青皮和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走进来,按住她的手臂。
男人拿起桌上的指甲钳,一步步向她逼近。
那些记忆,如影随形地纠缠着她,直到现在仍没有松手。
郑薇薇的声音渐渐哽咽:“我这双手,可能再也弹不了古筝了……”
她垂下头,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她的右手指上缠着纱布,透出点点血痕。邓妍看到那一幕,眼神瞬间冰冷,眉间涌上一抹愤怒。
郑薇薇越说情绪越激动,呼吸急促,几近失控。
“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他们……我好怕……”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邓妍伸手按住她肩膀,努力让声音平静些:“薇薇,深呼吸,都过去了。你做得已经很棒了,真的。你知道吗?你不仅勇敢面对了这些恶魔,还鼓励了别人。”
“别人?”郑薇薇抬起头,眼神茫然。
“是的。”邓妍看着她,“有个小姑娘,就是因为你的鼓励,才活了下来,还勇敢地帮助了我们抓住那些恶人。”
郑薇薇怔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曾帮到过谁。
那晚的月光洒进屋里,她和另一个叫萍娇的女孩被关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浑身是伤。两人相依而坐,轻声安慰彼此,在绝望中抱团取暖。她记得萍娇的眼泪、话语,还有颤抖着递过来的一块干净手帕。
郑薇薇红着眼睛问:“她……还好吗?”
邓妍点头,语气坚定:“她现在和你一样,回到了父母身边。在我看来,你们都是那个勇敢面对海啸的女孩。”
她的话像某种力量,缓缓注入郑薇薇的身体。
客厅内,邓妍轻轻带上房门,转身走出房间。
郑母连忙迎上来,声音压得很低:“邓主任……”
邓妍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睡着了。”
两人坐到沙发上。郑母眼眶红了,哽咽着开口:“她说什么都不肯上学,我和她爸都担心……我们两家,您也知道,情况特殊,怕刺激到她,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我俩轮流来陪着她。可她从出院就不出门了,我怎么劝都没用,才想到找您……”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低声自责,“要不是我离婚,她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邓妍握住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坚定:“薇薇妈妈,别自责了。尤其不能在她面前讲这些。她已经受了太多伤害,现在最需要的,是你们静静地陪伴,给她一些温暖,而不是责任和压力。”
郑母拼命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薇薇心思细腻,自尊心也很强,她暂时不愿面对学校和家庭的现实,是正常的。心理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时间,也需要你们理解。”
“好……听您的,邓主任。”郑母含泪握住邓妍的手,“你们一定要抓到那几个畜生!我……我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们!”
邓妍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如铁:“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将他们绳之以法。给您,也给薇薇一个交代。”
窗外天色微亮,黎明渐起。那抹沉重的夜色,正被悄然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