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求的晨雾总裹着化不开的海腥气,漫过竹楼栏杆时,王珩正摩挲着掌心半块银面具。
面具边缘的银皮被黄浦涛火灼得卷了边,现在指尖一碰就簌簌掉渣。
这是司马蓁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却也随着时间在慢慢消逝,这是王珩午夜梦回时,反复撕扯的愧疚。
在所有人面前,她都强装着坚强,可那可是那样鲜活的生命啊。
怎么可能不痛?
怎么可能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王珩还在念着姐妹的离开,竹楼外早已吵翻了天。
汉人商户张老三攥着泛黄的地契唾沫星子溅在竹栏上:“这是三十年前我爹和老酋长签的契书!十匹布换这片山,如今他们想赖账,没门!”
酋长阿泰猛地将刻满图腾的木牌砸在地上,木屑混着泥土溅起:“胡说!当年你爹指着布上的针脚说‘一针换一山’!我们只当换山上的草药,哪知道你们的字里藏着鬼!”
人群推搡着往前涌,汉人的账册、番民的木牌在空中晃来晃去,百年积怨像楼前老榕树的根系,在泥土下缠得血肉模糊。
王珩走出来,弯腰捡起地契,指尖拂过“十匹布”的“匹”字。
纸页边缘有道极浅的压痕,在“匹”旁藏着个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的“疋”字。
这伎俩她太熟悉了。
在汴京核对旧账时,多少商贾用这种小字偷换概念,把“两”写成“钱”,把“亩”缩成“分”。
可此刻握着这张地契,她却忽然愣了神。
当初在黄浦江上,若不是她执意要救义军眷属,司马蓁是不是就不用驾着火船冲向炮舰?
若不是她一心要跟章惇余党斗,是不是就不会有人为她送死?
“王小娘子?”
张老三的喊声拉回她的思绪。
王珩深吸一口气,将地契举到日头下:“诸位看清楚,这‘匹’旁藏着‘疋’字。按《大宋律·户律》,‘疋’作少量解,所谓‘十匹布’,实则是十块碎布。”
她转向阿泰,指了指木牌上的草药图腾,“番社记录是‘以针换草药’,与地契的‘换山’相悖,这契书无效。”
张老三脸色骤白,却还想争辩:“可我们在山上种了三十年甘藷……”
“山归番社,甘藷按市价收购。”
王珩打断他,声音却没了往日的坚定,“张掌柜需赔偿番社三十年损失,每年缴粮二十石,分五年付清。”
竹楼外响起欢呼,阿泰上前握住她的手,掌心老茧蹭得她生疼:“王小娘子,你是真懂账,也懂我们的苦。”
王珩望着他眼底的光,喉间却发紧。
要是司马蓁还在……就好了……
夜里,王珩坐在竹窗前,将银面具放在烛火下。
面具上的纹路被熏得发黑,她用针轻轻挑着缝隙里的灰,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泰抱着一本兽皮账册冲进来,账册上用炭灰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旁边还粘着几根孩童的发丝:“王姑娘,‘人祭账’要开了!这次要献阿木和阿花,抵欠李商的五十石粮!”
祭台在山坳里,火把将夜空烧得通红。
两个孩子被绑在木桩上,小脸惨白,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汉商李老四叼着烟袋,眯着眼说:“老规矩,欠粮不还,就得用最金贵的东西抵账,童男女最金贵。”
“哪来的老规矩!”
王珩冲过去扯过账册,炭灰簌簌落在地上。
可手指刚碰到兽皮,她却有些犹豫。
她凭什么又来管这事?
在汴京,她管女账司的事,逼得章惇余党反扑;在黄浦江,她管义军的事,害得司马蓁丧命。如今在流求,她又要管番社的事,会不会再有人因她而死?
“山长?”苏蘅的声音带着担忧。
王珩深吸一口气,擦掉账册上的符号,重新画道:“欠粮五十石,改为十年劳役抵息。阿木、阿花成年后,每年帮李商晒粮两个月,直至还清。”
李老四盯着账册,又看了看围上来的番民,终是怂了:“行……就按你说的算。”
王珩解开孩子的绳子,阿木怯生生地拉着她的衣角:“姐姐,以后再也不用怕被献祭了吗?”
她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
“不怕了,姐姐帮你们算清所有账。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话多没底气。
她连司马蓁的账,都没算明白。
解决了“人祭账”,王珩却夜夜失眠。番民不识汉字,下次再遇糊涂账,还是会被骗。
苏蘅捧着一堆彩绳进来,眼睛亮得很:“山长,我们创‘结绳复式记账法吧!红绳记贷,白绳记借,绳子长短代表数量,打结的位置代表东西,番民肯定能学会!”
“好。”
她接过红绳,指尖却在发抖。
她现在做的这些,到底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弥补对司马蓁的愧疚?
司马蓁的离去,让王珩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一直以来,好像都是她一意孤行,好似从来没有问过姐妹们愿不愿意……
女账师们很快动起手来。
红绳一尺代表十石粮,白绳半尺代表五匹布,中间打结是粮食,末尾打结是布匹。
阿泰学着结了个红绳,兴奋地说:“这法子好!我们番人靠打猎记脚印,结绳和记脚印一样简单!”
番社的男女老少都来学结绳,竹楼前的空地上,彩绳在阳光下晃来晃去,像极了司马蓁当年教百姓记账的场景。
王珩又带着番童在珊瑚算珠上刻星图,北斗七星刻在顶珠,南十字星刻在底珠,算珠转一圈,就能算出航线走了多少里。
“以后拿着这算盘,既能记账,又能出海找商路。”
王珩教番童转动算珠,阳光透过珊瑚珠,在地上映出细碎的星光。
可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她却突然问苏蘅:“你说,我们当初去黄浦江,是不是错了?”
苏蘅愣住了:“山长,我们救了三百多眷属……”
“可我们丢了司马蓁。”
王珩的声音发颤,“如果我当初不那么固执,不非要跟章惇余党硬碰硬,司马蓁是不是还活着?现在在流求,我又管这管那,会不会再有人因我而死?”
苏蘅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很暖:“山长,司马蓁当初驾火船,不是因为你固执,是因为她想护着百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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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做的这些,也是在护着百姓,她要是知道,肯定会高兴的。”
“而且我们跟着你,是在做我们喜欢且认为对的事,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们都有准备……”
“……苏蘅。”
他摇摇头,笑着看向王珩:“没关系,女账司现在发展越来越壮大,看似领导者只有几位,其实山长啊!你要相信这些勇敢的女孩子,她们每一个人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王珩看着苏蘅的笑脸,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了下来,心里很不好受。
她像个疯子,一会哭一会儿笑。
过了一阵,才喃喃道:“是啊……她们都很厉害呢!”
王珩望着远处的海面,海浪拍打着礁石,像司马蓁最后那句“以我银面,照尔等脏心”,在耳边反复回响。
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但看着番民们用结绳记账,看着番童们拿着珊瑚算盘认星图,她忽然觉得,或许这样走下去,总能离司马蓁的期望近一点。
流求的账目渐渐清了,汉番两族一起种地、出海,竹楼前的老榕树下,常能看到汉人教番民写汉字,番民教汉人认草药。
王珩知道,是时候回汴京了。
章惇余党还在,官家的“花石纲”还在,中原的百姓还在受苦。
归航那天,流求的百姓都来送船。
阿泰将一串珊瑚珠项链挂在王珩颈间,珠子蹭得她胸口发痒:“这串珠子刻着星图,你回中原用得上。我们等着你来,再帮我们算十年、二十年的账。”
王珩摸着珊瑚珠,又摸了摸掌心的银面具,点了点头。
船队驶离流求港,鲸波翻涌着拍打着船身,她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心中得到了久违的平静。
忽然,瞭望手大喊起来:“前面有艘波斯船!”
波斯船很快靠了过来,船长伊斯坎德尔捧着一张牛皮星图,用生硬的汉话喊:“请问,哪位是王珩小娘子?我想用星图换你的算符,打通欧亚商路!”
王珩接过星图,指尖拂过边缘,忽然顿住了。
星图角落刻着威尼斯的城徽!
她心里一阵激动,威尼斯是欧洲的商埠,这星图意味着欧亚商网终于接通了!
“伊斯坎德尔船长。”
她握紧星图,声音有些发颤,“算符我可以给你,但我想和波斯、威尼斯的商人合作,用算符统一账目,让欧亚的商户都能公平做买卖。”
伊斯坎德尔大喜过望:“太好了!我们早就想和中原合作!”
王珩望着波斯船的帆,又摸了摸颈间的珊瑚珠和掌心的银面具。
或许,她一直都在找的答案,就在这条路上。
司马蓁用生命护着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人,而是“账清民安”的信念。
鲸波雾散,阳光洒在牛皮星图上,金线闪着耀眼的光,王珩站在船头,将珊瑚算盘举起来,算珠上的星图与牛皮星图遥相呼应。
她知道,未来的路依旧会有风险,依旧会有艰难,但只要还能为百姓算清一笔账,还能为商路铺一块砖,她就会一直走下去。
或许她永远无法完全摆脱愧疚,但她可以用接下来的日子,把司马蓁没走完的路,好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