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的风很大,吹起来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王珩蹲在金国部落的账房外,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截从牛马账册上拆下来的皮绳,这皮质又厚又硬,边缘还带着未处理干净的毛囊,腥气混着雪地里的寒气,钻进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苏蘅攥着账册的一角,指节泛白,声音发颤:“山长,你看这里……”
他指着账册第七页,炭笔字迹歪歪扭扭,画着个简陋的人形,旁边写着“十奴=一牛”,下面还注了行小字:“冬月运粮,损三奴,抵半羊”。
“损三奴,抵半羊……”王珩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
她想起在汴京清账时,哪怕是最底层的驿卒,账册上也会记着“月俸一贯五百文”,而在这里,活生生的人,竟成了可以随意折算、损耗的牲畜。
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金国旧贵族完颜烈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个铜酒壶,酒液顺着壶嘴往下滴,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王提举这是看什么呢?”他斜着眼扫过账册,语气里满是不屑,“我们金国的账,向来这么记。奴隶就是财产,跟牛羊没区别,难不成还要给他们记‘俸禄’?”
“财产不会自己耕地,不会冒着风雪运粮,更不会冻死在雪地里!”
王珩猛地站起身,账册被她攥得发皱,“去年冬天,你们部落的奴隶去山里运盐,遇上暴风雪,死了七个,回来后,贵族们却只给了他们家人每人半袋发霉的麦子!这笔账,你怎么不算?”
完颜烈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铜酒壶“哐当”一声砸在雪地上:“王提举别给脸不要脸!你是来帮我们算账的,不是来管我们部落规矩的!再敢多嘴,我就把你这账本扔去祭天!”
帐篷里的其他贵族也围了过来,个个眼神凶狠,像是要把王珩生吞了。
司马蓁悄悄绕到王珩身后,指尖扣着袖中的短刀,她走南闯北多年,在西夏的日子也不少,知道这种时候硬拼只会吃亏。
王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捡起地上的账册,翻到新的一页:“我不管你们的规矩,只跟你们算笔经济账。”
她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两道横线,“一个奴隶,每天能割十斤牧草,一年就是三千六百斤;能耕两亩地,收二十石粮。一头牛,每天吃五斤牧草,一年吃一千八百斤,却只能耕三亩地,收三十石粮。”
她把算盘推到完颜烈面前,算珠在雪光下泛着光:“按你们的算法,十奴隶抵一牛。可实际上,十个奴隶一年能创造三万六千斤牧草、两百石粮的价值;一头牛一年只创造三十石粮的价值,还得消耗一千八百斤牧草。这笔账,你们算错了整整十倍!”
完颜烈皱着眉,笨拙地拨着算珠。
他没读过书,只会用最原始的“结绳记事”,哪里见过这么精准的计算?当最后一个算珠落下,他看着算盘上的数字,脸色渐渐变了。
原来他们一直把最能创造价值的“人”,当成了最廉价的“牲口”。
可旧习俗哪有那么容易改。
第二天清晨,王珩就被一阵诡异的鼓声吵醒。走出帐篷一看,部落中央的祭天台上,萨满正穿着兽皮,拿着骨杖跳着舞,台下堆着几十本旧账册,准备举行“焚账祭天”的仪式。
“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烧掉旧账,祈求上天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旁边的牧民小声告诉王珩,“其实是贵族们怕账册里的贪墨被人发现,趁机销毁证据。去年有个奴隶偷偷抄了账,被完颜烈扔进了黑龙江。”
王珩心里一沉,刚要上前阻止,司马蓁却拉住了她,压低声音说:“硬拦没用,这里的人信萨满胜过信贵族,得用他们的法子。”
只见司马蓁摘了银面具,露出脸上那道疤痕,一步步走上祭天台。
萨满停下舞蹈,怒视着她:“你是什么人?敢闯祭天仪式!”
“我是‘算神’派来的使者。”
司马蓁从袖中取出个小算盘,声音洪亮,“昨晚算神托梦给我,说今日焚账会惹天怒,旧账不清,上天怎会保佑?除非算出今年的牧草产量,才能消弭灾祸。”
她指着远处的牧场:“那里有三百亩牧草,去年每亩收五十斤,今年天旱,每亩减产两成。部落里有一百五十头牛,每头牛每天吃十斤牧草。算神问,今年的牧草够不够吃?”
萨满愣住了,台下的牧民也议论纷纷。
完颜烈皱着眉,刚要开口,司马蓁已经噼啪拨起了算盘:“三百亩乘五十斤,是一万五千斤;减产两成,剩一万二千斤。一百五十头牛,每天吃一千五百斤,八天就吃完了。根本不够过冬!”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牧民的呼喊:“不好了!牧草不够了!今年每亩只收四十斤,顶多够吃十天!”
全场哗然,萨满看着司马蓁手里的算盘,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她算得竟然分毫不差!
其实司马蓁哪里会什么“算神托梦”,不过是昨晚跟牧民聊天时,记住了牧场的面积和牛的数量,又根据今年的旱情,用女账司的“抽样估算”法算出来的。
“算神还说……”
司马蓁趁热打铁,举起算盘,“焚账只会掩盖糊涂账,只有把账算清,才能得上天保佑。以后不许焚账,改用算盘记账,让所有人都能看清账目!谁要是敢违逆,算神会让他的牛羊全病死!”
萨满连忙对着算盘拜了三拜,高声喊道:“听算神的!以后都用算盘记账!把旧账都收起来,好好保管!”
牧民们也跟着拜了起来,完颜烈站在台下,脸色铁青,却不敢反驳,他要是敢说“算神是假的”,恐怕会被愤怒的牧民撕碎。
接下来的日子,王珩在部落里设立了“算学帐”。帐篷里摆着十几张石桌,上面放着简易的木算盘,来学习的大多是牧童和妇女,因为贵族们觉得“记账是下等人做的事”,根本不屑来。
一开始困难重重,语言不通,王珩就用树枝在雪地上画数字,“1”画成一根竖线,“2”画成两根竖线;牧民们觉得“学算术没用”,她就带着苏蘅去集市,帮妇女们算买卖。
有个卖皮毛的大婶,之前总被商人骗,商人说“一斤皮毛换两尺布”,她卖了五斤皮毛,只拿到八尺布。
王珩教她用算盘一算:“五乘二等于十,他少给了你两尺布!”大婶气得当场找商人理论,商人没办法,只好补了两尺布给她。
“小娘子,你这法子太有用了!”大婶拉着王珩的手,把块厚实的狐狸皮塞给她,“以后我再也不怕被骗了!”
部落里的铁匠也来找王珩,手里拿着块烧红的铁:“小娘子,我给你打一副新算盘吧!你教我们算账,我们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
王珩看着铁匠炉里的火光,突然有了个主意:“我想在算盘上刻点花纹。”
她用炭笔在纸上画了朵莲花,旁边加了个狼头,“狼头是你们部落的象征,代表力量;莲花代表干净、清明的账目。合在一起,就是用力量守护清明,好不好?”
铁匠眼睛一亮,拍着大腿:“好!这主意好!我这就去打!”
三天后,一副铸铁算盘送了过来。算盘的边框上雕刻着狼头,眼神锐利,仿佛能看穿所有糊涂账;算珠上刻着莲花,花瓣清晰。
牧民们都围过来看,啧啧称奇:“这算盘,比我们的弯刀还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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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珩拿着算盘,在“算学帐”里教孩子们拨珠:“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孩子们的小手冻得通红,却学得格外认真,算珠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脆。
有个小男孩学会了“十以内加减法”,兴奋地跑回家,帮妈妈算了家里的存粮,还算出了“还能吃多少天”。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使者就来了。
使者穿着华丽的貂皮大衣,手里捧着个锦盒,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祖说,王提举智慧过人,是难得的奇才。他愿立您为大妃,掌全族账目,以后金国的财政、赋税,都由您说了算。这是太祖给您的聘礼,东珠项链和貂皮大衣。”
帐篷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完颜烈站在一旁,眼神复杂,他既羡慕王珩能得到太祖的青睐,又嫉妒她的能力;苏蘅和司马蓁都看向王珩,眼里满是担忧,她们知道,完颜阿骨打脾气暴躁,拒绝他,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王珩看着锦盒里的东珠项链,珠子圆润,在烛光下泛着莹光,可她却觉得这项链是条锁链,会把她困在金国的后宫里。
她站起身,走到帐篷中央的火塘边,拿起那副狼头莲花算盘,这是部落里的人送给她的,象征着她临时的“账权”。
“请你回去告诉太祖,”
王珩的声音平静却异常坚定,她将算盘扔进火塘,“宋女的志向,在账本经纬之间,不在后宫帷幄之内!我来金国,是为了帮牧民算清糊涂账,不是来做什么大妃的。”
火苗“腾”地窜起,舔舐着铸铁算盘,狼头和莲花在火光中渐渐发红,散发出铁的腥味。
使者愣住了,完颜烈也惊呆了,他没想到,这个来自大宋的女子,竟然敢拒绝太祖的求婚。
“你……你可知拒绝太祖的后果?”
使者的声音发颤,“太祖一句话,就能让你和你的同伴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
王珩整理了一下衣襟,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但我更知道,账目要算得清,人心要守得正。我要是当了大妃,以后金国的账,就再也算不清了,因为我会变成那个‘制造糊涂账’的人。”
当晚,受过王珩恩惠的牧民悄悄来了。
他们牵着三辆狗拉雪橇,雪橇上放着干粮、毛皮和暖炉:“小娘子,我们送你走!太祖肯定会派人来抓你,再不走就晚了!”
领头的牧民是之前被商人骗的皮毛大婶的丈夫,他搓着手,憨厚地说:“你教我们算账,帮我们看清了糊涂账,我们不能让你出事。这雪橇是我们最快的,三天就能到边境。”
王珩看着牧民们真诚的眼睛,心里一阵温暖,她和苏蘅、司马蓁坐上雪橇,牧民们一声呼哨,狗群拉着雪橇,在茫茫雪原上飞驰。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粒子,啪啪地打在脸上,远处的黑龙江结着厚厚的冰,像一条乳白色的带子,延伸向远方。
王珩回头望去,金国部落的帐篷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雪雾里。
“山长,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苏蘅裹紧了毛皮,小声问。
他的脸冻得通红,眼里却闪烁着光芒。这趟塞外之行,让他明白了算账不仅是算数字,更是在守护“人”的价值。
王珩看着前方的雪原,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却挡不住她眼里的坚定:“回汴京。耶律洪基的岁贡账还没算完,沈括留下的伪造交子密钥还有谜团,还有很多账,等着我们去算。”
司马蓁笑着拨了拨手里的算盘,她怕路上遇到危险,特意做了个简易的木算盘,带在身边:“不管去哪里,只要有算盘在,有大家在,就没有算不清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