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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从此世间无王珩

作者:岐风习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汴京的雨下了整整三日,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灵幡的影子,像一汪汪化不开的糖水。


    王珩躺在冰冷的棺木里,听着外面僧侣的诵经声混着哭嚎,鼻腔里灌满了艾草与劣质香烛的气息。


    这是父亲为她安排的“后事”,一场以“咯血暴亡”为名的金蝉脱壳。


    棺木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云英按约定敲的暗号。王珩推开暗格爬出来,身上的素白寿衣沾着木屑。


    王安石站在灵堂阴影里,鬓边白发比三日前又多了几缕,他递过一张度牒,上面写着“释珩,河南府僧人”,朱砂印鉴鲜红如血,盖着开封府的官印。


    “此后世间再无王珩。”


    父亲的声音比棺木还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带着这个走,往南去,越远越好。”


    王珩接过度牒,指尖触到父亲袖口的褶皱,那是昨夜反复摩挲延州剩下的账册留下的痕迹。


    她突然很想哭,咳得发颤的手指将度牒塞进袖中:“爹可知外面撒的纸钱?”


    灵堂外,千余名农妇正披着麻衣撒纸钱,那些黄纸不是寻常冥币,上面印着“借三斗,还三斗七,利二分”的借贷分录,朱笔写的“平衡”二字在雨里洇开,像无数双眼睛盯着汴京的官宦人家。


    张五爷的婆娘举着纸钱哭嚎:“王小娘子教我们算账,我们就用账送她走!这些账,老天爷都看着呢!”


    “是我让红绡印的。”


    王珩转身走向后门,断梅簪在发髻里硌得头皮生疼,“女儿带不走青苗法,总能留下点算不清的账。”


    送葬队伍经过朱雀门时,司马蓁突然跪在棺木前,从袖中取出一面银面具戴上,遮住了半边带疤的脸。


    “山长生前教我记账,死后该我守账。”


    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金属的冷硬,“这墓,我守三年。谁要是敢动里面的账册,先问我这算盘答应不答应!”她说着举起背后的酸枣木算盘,算珠在雨里闪着光。


    三年后,洛阳白马寺旁多了座不起眼的尼庵。


    王珩穿着灰布僧袍,每日在佛前抄经,经文的空白处却写满了账式。


    这日她正批注“谷物损耗系数表”,云英匆匆进来,递过一张汴京传来的纸条:“司马小娘子那边出事了。”


    司马蓁守的“王珩墓”早已成了地下书院。墓室被打通成三间,墙上刻满了《复式记账精要》,小娘子们借着扫墓名义来此学账,油灯将她们的影子投在账式上,像在石壁上拨弄着算珠。


    昨夜旧党突袭墓园,被戴着银面具的司马蓁领着小娘子们用算盘击退。


    她们将算珠拆下来当暗器,账本撕成碎片迷眼,衙役们被“借贷必相等”的喊声绕晕,竟让她们从容脱身。


    “她在墓室最里间刻了延州农妇的名字。”


    云英的声音压得极低,“李三娘、张五爷……每个名字后面都记着她们的收成,说就算自己死了,后来人摸着石头也能学会怎么给百姓算账。”


    王珩捏着纸条的手指泛白,纸上“银面具人”四个字被汗水洇得模糊。


    她突然想起司马蓁当年被热油泼脸时,攥着验粮记录不肯松手的模样,喉间涌上的腥甜滴在经文上,晕开个小小的血点。


    汴京的米行正在上演一场奇异的变革。翠儿穿着新做的湖蓝色账房衫,指挥着伙计们用“流水牌”核账,木牌上“张三买米五斗,现银十文”的字迹引得路人围观。


    自从她按王珩教的法子创了《女子账房行规十条》,汴京已有十二家商铺专聘女账房,连最守旧的绸缎庄都挂出了“聘女账,算清账”的木牌。


    “周掌柜又想在秤上动手脚?”


    翠儿掂了掂手边的标准秤砣,那秤砣底面刻着个小小的“复”字,是当年王珩教她的记号。


    “按行规,短一两罚十倍,您这秤差了半两,该罚五斤绸缎。”


    周掌柜的脸涨成猪肝色,却不敢发作。因为上个月有家米行克扣粮价,被女账房们联合曝了光,百姓们涌进去砸了店,至今还关着门。


    他哪里知道,这些女账房每月都会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是新的核账法子,落款处只有个算珠图案。


    红绡在教坊司培养的姑娘们,如今成了传递消息的好手,她们将账式写在乐谱背面,唱着小曲就能把新账法传遍汴京。


    江湖上则悄悄流传着一本《算学诡阵论》,苏蘅躲在江南的船舫里,将王珩的账式改写成兵法阵图,“借贷平衡”成了“虚实阵法”,“坏账率”化作“溃兵系数”。


    黑市账房们奉此书为圭臬,遇到贪官勒索便用“账式诡辩”周旋,竟让不少苛捐杂税成了糊涂账。


    “这招‘递延损耗法’,原是王小娘子教我算漕运粮耗的。”


    苏蘅对着油灯批注,船外传来巡捕的脚步声,他连忙将书稿藏进鱼腹。


    这些日子,总有神秘人买下他的书,却从不出面,只在书里夹着新的账例,最近的一则是关于宫廷内库的:“皇后娘娘用新账法,三月省银五万贯。”


    皇宫深处,曹皇后正对着内库账册冷笑,新账房按“权责发生制”重新核账,竟查出每年被宦官中饱私囊的银两高达三十万贯。


    她将账册扔在宋神宗面前,金丝楠木的账盒砸在龙纹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


    “官家说过十年后给王珩正名,如今才三年。”


    她的凤钗斜插在鬓角,珠翠碰撞声里藏着寒意,“可内库的银子等不了十年,百姓的肚子更等不了。昨儿个御膳房的账上,一只鸡竟报了十贯钱,再这么糊涂下去,不用流民反,这宫墙就得自己塌了!”


    官家望着账册上“少监李私吞冬衣银五千两”的朱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想起朱雀门那枚染血的铜钱,想起农妇们撒的特殊纸钱,终于在奏折上批下:“寻释珩尼,入宫议事。”


    消息传到洛阳时,王珩正在教尼庵的小尼姑们用念珠算账。


    云英拿着圣旨进来,声音发颤:“三娘,宫里来的人说……圣人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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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点了名,要见‘释珩大师’。”


    “不必说了。”


    王珩打断她,将念珠串成算盘的模样,一百零八颗珠子噼啪作响,“你看这念珠,颗颗分明,就像天下的账,总有算清的那天。”


    汴京的局势却在急剧恶化。


    郑州富户王拱辰借着“恢复旧法”的名义,强逼贫农借贷,还不起就没入家产,已有三家农户被逼得家破人亡。流民涌入汴京,人市上竟有人用刻着复式记账符号的秤砣称孩子,“借一子,换三斗粟”的喊声刺穿了城墙。


    那些符号是王珩当年教农妇们做的记号,如今却成了人伦惨剧的见证。


    旧党趁机上书,将所有罪责推到“已故的王珩”身上,要求彻底废除青苗法。司马光甚至在朝堂上哭谏:“此女虽死,其毒未消!若不严惩,恐致民变!”


    这日,饥民们终于忍无可忍,冲进了司马光府,衙役们赶来时,正撞见百姓从书房搜出个镶金算盘,珠串是用玛瑙做的,奢华得刺眼。


    有个曾在算学院学过账的少年突然喊起来:“看梁上!”


    算盘背面的横梁上,刻着极小的“青苗”二字,是当年王珩送给司马蓁的及笄礼——那年司马蓁刚满十五,王珩笑着说“愿你如青苗,遇雨便生。”


    后来司马蓁转赠给欣赏新法的司马光之子,不知何时竟到了司马光手里。


    司马光被押到算盘前时,手抖得几乎站不住,他望着那两个字,突然想起三年前王珩在朱雀门咳着血问他:“司马公可知‘借贷相等?’民欠官的,官欠民的,总得平账。”


    “此物......何以在此?!”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算盘珠子卡住了喉咙。


    百姓们的怒吼声浪越来越高,“伪君子”“藏青”的骂声震得窗棂发颤。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是在洛阳。


    王珩站在尼庵门口,望着汴京方向的乌云,手里捏着刚收到的纸条,上面是司马蓁的字迹:“算盘现世,旧党慌乱,速归。银面具已备好,只等算珠响。”


    云英扶着她的胳膊,看见她袖中露出的度牒边角,上面“释珩”二字已被摩挲得发白。


    “姑娘,真要回去?”


    王珩笑了,将度牒扔进香炉,火苗舔舐着纸页,映出她眼底的光。


    “你看这雨,”


    她指着檐下的水滴,“一滴一滴,总能汇成河。当年撒的纸钱,教的账式,藏的星火,也该烧起来了。”


    远处传来驿马的嘶鸣,是宫里来接她的人。王珩最后望了眼尼庵的匾额,转身踏上马车,袖中的算珠轻轻碰撞,发出清越的响。


    她知道,这次回汴京,面对的将是比朱雀门更凶险的账局,但只要那枚刻着“青苗”的算盘还在,只要百姓们还记得怎么算账,这场仗,就还没输。


    马车驶离洛阳时,王珩掀起车帘,看见尼庵的小尼姑们正将她批注的账式贴在墙上,风吹着纸页哗哗作响,像无数个声音在喊:“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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