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的冻土刚泛出点潮意,汴京的快马已在算学院门口踏碎了残雪。
内侍抖着明黄的圣旨,声音像淬了冰:“官家有旨,召王珩携青苗法账册即刻还京,参与朱雀门公议。”
王珩正在教农妇们用冻土试种春麦,手里还攥着把刚翻出的黑土,听见“公议”二字,她指尖的泥土簌簌往下掉。
这哪里是召她回去论理,分明是旧党摆好了砧板,要拿她这延州试点的“活祭品”开刀。
“小娘子,不能去!”
云英死死按住她的轮椅,旁边的帕子上还沾着今早咳的血,“汴京就是个龙潭虎穴,他们不会给你辩白的机会!”
春妞娘抱着账册跪在雪地里,身后跟着几十个农妇,人人手里都捧着自家的贷契:“山长要走,俺们就跟去汴京!当面告诉官家,这账是清的,这法是好的!”
王珩扶起她,指腹擦过贷契上“已结清”的红印,那是用延州的朱砂混着胭脂画的,遇水不褪。
“不必。”
她笑了笑,咳得发颤的手指点了点账册,“这些就是最好的证人。”
启程那日,延州百姓在城门口排了三里长队。
张五爷让孙子背着他,把那枚被王珩讨回的五百文铜钱塞进她袖中:“这钱沾着俺们延州人的汗,到了汴京,让那些官老爷闻闻,是不是比他们的墨香。”
司马蓁非要跟着:“山长忘了?我最会比对笔迹,旧党想改账,得先过我这关。”
红绡也来了,她原是汴京教坊司的人,说要回去“给老姐妹们算算十年糊涂账”。
马车驶出延州城时,王珩掀起车帘回望,算学院的匾额上积着雪,“数算无别”四个字却依旧清晰,田垄里,农妇们正用她教的法子丈量新垦的土地,竹筹插在地里,像排小小的旗。
一路南下,雪渐渐变成了雨。
进汴京朱雀门那日,雨下得正急,御街两旁挤满了人,旧党官员举着“斥妖法”的木牌,新党则捧着《青苗法》的抄本,双方隔着雨幕对骂,唾沫星子混着雨水溅在青石板上。
账擂就搭在朱雀门瓮城前,丈高的木台上铺着明黄色的毡子,王珩的轮椅被抬上去时,周敦颐正捧着《周礼》骂得唾沫横飞:“女子掌财,国之大忌!《周礼》有云‘妇干政者,邦家丧灭’,王珩以女子之身搅乱钱粮,此乃祸国先兆!”
台下的旧党齐声叫好,烂菜叶和泥块朝台上飞。
王珩没躲,任由一块污泥砸在轮椅扶手上,她从袖中取出延州的账册,声音透过雨幕传得很远:“周祭酒既懂《周礼》,可知‘九赋敛财’需‘量入为出’?教坊司十年账册不清,贪污银钱三万两,算不算‘邦家之祸’?”
她拍了拍手,红绡领着七个妓籍女子从人群中走出,她们都穿着算学院的湖蓝色短衫,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红绡走到临时搭起的账台前,将教坊司的旧账摊开:“宣和元年,都知官张某领冬衣银三千两,实发两千五,克扣的五百两入了他外室的胭脂铺;宣和三年,新造乐器十件,账记‘金丝楠木’,实则用的是普通松木……”
不过半个时辰,十年烂账被厘清,每笔贪腐都标着经手人姓名,三个正是周敦颐的门生。
周敦颐的脸涨成猪肝色,将《周礼》往案上一拍:“伶人也敢登大雅之堂!成何体统!”
“比不过就拿身份说事儿?”
王珩冷笑,朝人群中打了个手势。春妞爹带着十几个汴京商户学徒挤进来,每人手里都捧着官斗和米行的私斗。
学徒将两个斗一比对,突然举高了喊:“大家看!米行收粮用的斗比官斗大出一指,卖粮的斗却小了半指,这就是他们喊‘谷贱伤农’的缘故!”
“狗日的奸商!”
不知是谁先骂了一声,愤怒的百姓涌上去砸米行的门板,掌柜的从后门溜走时,被学徒们扯住辫子按在泥里,算盘珠子劈头盖脸砸下来,混着血水滚了一地。
账擂上的旧党慌了神,王珩望着混乱的人群,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看见雨幕中走来个熟悉的身影。
王安石穿着紫袍,一步步走上对面的擂台,他的鬓角比王珩离京时更白,手里捧着个锦盒,盒上的龙纹在雨中泛着冷光。
“爹?”
王珩的声音发颤,心里突然涌起股不祥的预感。
王安石没看她,径直走到台前,打开锦盒,里面竟是那本《青苗新账》的孤本,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汇总延州四百二十七户农妇账目的唯一抄本,每一页都贴着她们画的稻穗记号。
“此法乱祖制,当绝!”
父亲的声音透过雨霁的晴空,砸在王珩心上。
火折子划亮的瞬间,她疯了一样想冲过去,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火苗舔舐着纸页,稻穗记号在火中扭曲,像无数双绝望的手在挣扎。
“不要!”
王珩挣脱侍卫,扑过去抢出半张残页。纸页边缘还带着火星,上面有个歪歪扭扭的“李”字,是延州农妇李三娘的记号。
她举起残页,咳得鲜血溅在上面:“周敦颐!你看清楚!这页纸,是李三娘用灶膛灰混着口水粘好的,她凭这算出被里正贪了五百文,那是她男人冻死在长城外,朝廷发的丧葬费!”
她从袖中掏出那枚染血的铜钱,铜绿里嵌着暗红的血痕,是张五爷塞给她的那枚:“这钱沾着她的血,你们敢说该烧?”
铜钱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安石看着那枚钱,突然背过身,袍角在风中抖得像面将倾的旗。
“新法当有度,”他的声音嘶哑,“免役法方兴,青苗当让。”
“让?”
王珩笑了,笑得咳出更多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爹可知张五爷昨天冻死在求告路上?他就等着这笔账清了买件棉衣!你让的不是法,是人命!”
台下的百姓炸开了锅,有人捡起那枚铜钱,突然朝着旧党官员扔过去:“你们烧的是救命钱!”
更多的铜钱、泥块飞过来,周敦颐被砸中额头,鲜血顺着《周礼》的书页往下流,染红了“妇道”二字。
混乱中,一个小内侍悄悄拽了拽王珩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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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给她一方冰蚕帕。
帕子凉得刺骨,上面绣着极小的龙纹,是皇帝的私物。
“陛下说,”
小内侍的声音压得很低,“‘朕知汝冤,十年后必正名’。”
王珩展开帕子,冰凉的丝滑触到咳血的唇角,突然笑了,她将帕子扔回给内侍:“流民等不得十年。”
转身时,她看见王安石站在账擂上,正指挥人烧毁算学院的教材,火光映着他苍老的脸,只觉可怖得很。
当夜,算学院汴京分院的灯亮到天明。
王珩坐在案前,将《青苗账式详解》重新誊抄,每一页都用朱笔批注着“此条适用于贫农”“此处需防里正克扣”。
红绡、春妞、司马蓁围在旁边,把誊好的纸页折成纸鸢,上面画着简单的算盘和稻穗。
“山长,真要这么做?”
司马蓁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自己脸上的疤,“散尽此法,您就……”
“我本来就不求名。”
王珩蘸着自己的血,在最后一页写下:
“不要王珩名,只要天下清。”
字迹透着决绝,“明日卯时,让学徒们带着纸鸢去朱雀门,见人就发,教他们怎么算清自己的账。”
天快亮时,云英进来禀报:“相爷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淋了整夜雨,咳得厉害。”
王珩没回头,只是将抄好的账式捆成捆:
“让他回吧。就说……账算清了,人不必见了。”
朱雀门的晨雾里,纸鸢漫天飞舞。
百姓们抢着接住,跟着算学院的学徒念:“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王珩站在账擂的废墟上,看着那些捧着纸鸢的手,有农妇的、有商户的、有乞丐的,都在晨光里微微发颤。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王安石骑着马从御街经过,他看见漫天的纸鸢,看见站在废墟上的女儿,缰绳猛地一勒,马嘶声刺破晨雾。
王珩抬头望过去,父女俩的目光在半空相撞,像两块被冰封的铁,隔着三尺国仇家恨,再无半分暖意。
纸鸢落在王安石的马前,上面是王珩的字迹:“民账不清,国账难明。”
他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纸页,就被风吹散,纸张飘在御街的青石板上,像漫天飞雪,在晨光里闪着光。
王珩转身走进雾中,袖中的算珠轻轻碰撞,发出清越的响。
她知道,从此后,她将是旧党口中的“妖女”,是新党眼中的“弃子”,连父亲都成了陌路,但只要那些纸鸢能飞到百姓手里,只要他们学会算清自己的账,这一切就都值得。
雾越来越浓,遮住了她的身影,却遮不住那越来越响的算盘声。
朱雀门的青石板上,血与泪混着雨水,在晨光里汇成溪流,流向汴京的千家万户。
那里,有人正捧着纸鸢,用粗糙的手指,第一次算出自己该得的粮、该还的债、该争的公道。
而延州的田垄里,春麦已顶破冻土,冒出点点新绿,像无数个被算清的日子,在风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