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的石壁比霸州军仓的冰窖还要寒。王珩蜷缩在稻草堆上,听着墙缝里漏进的风声,像极了在相府咳血时,窗外老树的呜咽。怀里那几颗从宫宴上拼死攥住的算珠,被体温焐得发烫,硌在掌心的凹痕里,倒成了支撑意识的支点。
“咳……咳咳……”喉头涌上的腥甜让她蜷起身子,帕子展开,又是一片刺目的红。这帕子还是在霸州时,翠儿用染坊剩下的碎布拼的,边角已经磨得起毛,此刻却成了她仅有的体面。
“妖女!高太后有旨,提你去御药房对质!”狱卒的锁链“哗啦”缠上她的脚踝,拖拽时,单薄的囚衣被地面磨出毛边。
御药房的药味浓得呛人,高太后端坐于当年庄太妃用过的梨花木案后,案上摆着那方沾了黑血的紫檀木算盘,旁边还放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药香里混着若有似无的甘草味。
王珩看见那碗药,突然想起十年前庄太妃“急病”暴毙的传闻,当时宫里也是这样,处处飘着甘草香。
“王珩,朕问你,这算盘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太后的凤钗斜插在鬓角,珠翠碰撞的轻响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珩扶着案几勉强站稳,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线:“回太后,臣女若想下毒,何必用这等能被轻易识破的法子?”
她目光扫过案上的汤药,“就像这碗药,若是加了草乌、附子,再混着甘草同煎,谁又能一眼看出是毒呢?”
站在太后身后的李福全突然“嘶”地吸了口冷气,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拂尘。这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王珩的眼,那日在宫宴上,正是这个太监端着酒壶,给户部侍郎斟了最后一杯酒。
“放肆!”高太后将茶盏重重磕在案上,茶水溅湿了账本,“满口胡言!草乌、附子皆是御药房常备药材,怎能说是毒?”
“单独服用自然不是毒。”王珩咳得弯下腰,趁机从袖中摸出片晒干的紫草叶,这是她在家里药圃里种的,遇毒会变色。
“但三者同用,便是穿肠剧毒。臣女愿以性命作证,只需取那碗残酒一试便知。”
李福全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尖声道:“万万不可!那是官家赏赐的御酒,岂能让罪妇随意玷污!”
“哦?李公公怎知那是御酒?”王珩直起身,目光如刀,“那日宫宴上,你给侍郎斟的明明是江南进贡的花雕,并非御酒。”
她转向禁军统领,“烦请将军搜一搜李公公的住处,定能找到与残酒成分相符的药材,还有……记录着十年前庄太妃用药的账册。”
高太后猛地拍案而起,凤钗上的珍珠簌簌发抖:“无需搜查!拿下这妖女!”
“太后急什么?”王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精准地刺入人心,“莫非是怕搜出庄太妃的遗产账册?臣女查内库账时发现,太妃薨逝后,她名下的五十万两私产竟‘充公’了,可内库从未收到这笔银钱,倒是张氏银号在那段时间,多了笔不明来源的巨款。”
李福全瘫倒在地的瞬间,禁军已经冲进了他的住处。
半个时辰后,当一本泛黄的账册被呈上来时,连最镇定的老太监都倒吸了口冷气。账册上详细记录着庄太妃每日的用药,最后一页赫然写着“草乌三钱、附子三钱,与甘草同煎”,落款处的私印,竟与张氏银号的取款单上的印章一模一样。
“原来庄太妃是被害死的……”
“怪不得当年太妃头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没了……”
议论声如潮水般漫过御药房,高太后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王珩指着账册夹层里的一张纸条:“这上面的字迹,与去年户部侍郎为张氏采买药材的账册笔迹如出一辙,都是李公公的手笔。而那批药材里,恰好有草乌五十斤、附子五十斤……足够毒死半个宫的人了。”
就在这时,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传来:“陛下驾到!”
宋神宗扶着王安石的手走进来,脸色因连日批阅奏折而蜡黄,看见案上的账册,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母后,”皇帝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十年的账,你打算怎么算?”
高太后瘫坐在椅子上,珠翠凌乱,再无往日的雍容。“皇儿……老身……”
“母后不知?”宋神宗冷笑,将那方算盘掷在她面前,“那这内库亏空的四十万两宫帑,你也不知?户部侍郎发现了庄太妃的死因,被灭口,你也不知?”
他转向禁军,“收回凤印,迁居慈安宫,非诏不得出!”
禁军上前拖拽时,高太后突然凄厉地哭喊:“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母后!”
“朕的母后,是大宋的法度。”宋神宗背过身,声音里带着疲惫的决绝。
王珩看着这一幕,突然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她想扶住案几,却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失去意识前,她好像听见父亲焦急的呼喊。
再次醒来时,已是三日后的清晨。算学院的窗棂透进柔和的光,云英正给她喂药,药碗里飘着淡淡的蜜香。“姑娘,你可算醒了!太医说你是忧思过度,肺痨犯了,再晚一步就……”
“别说了。”王珩虚弱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床头那方修好的算盘上,算珠间的裂痕被巧妙地用铜丝缠好,像道不屈的伤疤。“宫里怎么样了?”
“太后被禁足了,李福全被处死了,张氏外戚也被抄家了。”司马蓁端着粥走进来,眼眶红红的,“陛下还下旨,把女账堂扩建为京师女子算学院,赐了东华门内的旧詹事府当校舍,让你当山长呢!”
王珩接过粥碗,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冰冷的肺腑。“山长谈不上,就是个教书先生。”她看着窗外,算学院的院子里已经有学子在晨读,声音清脆如莺啼。
算学院的开课日定在重阳。
王珩穿着新制的湖蓝色官袍,坐在轮椅上,被云英推着穿过人群。前来报名的女子络绎不绝,有商户之女,有寒门孤女,甚至还有几位退居二线的女官。她们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算盘,有紫檀木的,有铜制的,还有用核桃壳做的简易算盘,却都透着股对知识的渴望。
“山长,这是河北来的春妞,她哥在延州军当兵,说要学记账,再也不让将士们吃陈米。”云英指着个晒得黝黑的姑娘。
春妞扑通跪下,磕了个响头:“俺娘说,是您让俺爹能活着回家的,俺要学算账,帮军中管粮!”
王珩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她想起翠儿的爹,想起霸州军仓外护粮的流民。
“起来吧,”她握住春妞粗糙的手,“这门手艺不难,只要你肯学,将来定能让你哥和战友们吃上饱饭。”
日子就在噼啪的算盘声中流逝。
王珩的身体时好时坏,却从未耽误过课业。她编的《军粮账式详解》被送到边关,据说很受将士们欢迎。司马蓁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不仅把算学院管理得井井有条,还帮着查了不少地方官的糊涂账。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深秋的一个傍晚,算学院的门被撞开,驿卒捧着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延州兵败!西夏人用假账调换了军粮,将士们空腹迎敌,损失惨重啊!”
军报上的血字刺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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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痛。王珩颤抖着展开随军账册的抄本,只见上面的复式记账法被篡改得面目全非——前军领了粮,后军的账上却记着“未发”;甲营的粮草,被记到了乙营的账上。
这样混乱的账目,不兵败才怪。
“这手法……”司马蓁的声音发颤,“像极了西夏那个‘鬼算盘’的路子。听说他最擅长用假账搅乱军需,当年庆州之败,也是因为他。”
王珩的手指抚过账册上的错漏处,突然想起苏蘅曾说过,西夏有位精通汉地账法的谋士,原是大宋的落第秀才,因科举舞弊被除名,才投了西夏。这人最恨大宋的账法,总想着用同样的手段颠覆大宋。
“宫里有消息吗?”王珩问道,心口隐隐作痛。
云英端着药碗走进来,眼圈红红的:“刚传来的消息,陛下得知兵败,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王珩猛地攥紧军报,指节泛白。她想起皇帝咳血的样子,想起父亲日渐苍老的背影,想起春妞那句“让将士们吃上饱饭”。
有些账,必须当面算清楚。
“备车。”她对云英说,声音平静却坚定,“我要去延州。”
“姑娘,你的身子……”云英急得快哭了,“延州路途遥远,又在打仗,你去了会没命的!”
“我不去,才会没命。”王珩笑了笑,咳得发颤的手指抚过算盘,“有些账,总得有人去算。西夏的‘鬼算盘’想用假账毁了大宋,我偏要用真账打败他。”
她转向司马蓁,“这里就交给你了,照看好算学院,教好她们。”
司马蓁知道劝不住她,就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要去,从我拜你为师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学堂’从不在院墙之内。”
出发那天,算学院的学子们都来了。春妞背着一包自己晒的干草,说能治咳嗽;双喜双福缝了件厚厚的棉袍;连最腼腆的晚晴,都拿着一个自己绣的平安符。
王珩看着这些小姑娘,以为她们是来送自己的,没想到她们都要跟着一起去。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整齐的声音撞进王珩的耳膜,听得她忍不住流泪。
“我们要去,小娘子做的是顶顶大义的事,我们也要实现自己的价值。”这是她们商量了一晚上的话,每个人都很认真,各自回家安排好一切,早早就在算学院门口等着王珩。
王珩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些女孩子和自己一样倔。
马车驶出东华门时,王珩掀起车帘回望。算学院的匾额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像枚被擦亮的算珠。
她知道,自己这一去,不知能否回来,但她必须去。
车厢里堆满了账册和药材,王珩蜷缩在软垫上,借着摇晃的烛光翻看军报,西夏人的假账手法虽然隐蔽,却总有迹可循。
他们不明白,复式记账的真谛不是形式,而是“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的平衡之道,就像大宋的江山,只有军民同心,才能稳固。
“姑娘,过了这道关,就到陕西地界了。”车夫的声音带着敬畏,“前面就是战场了。”
王珩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荒原,轻轻拨响算盘,算珠碰撞的脆响里,藏着比刀剑更锋利的决心。
或许她骑不了马,或许走不了远路,可只要这双手还能拨动算珠,就能算出粮草的去向,算出将士的生死,算出大宋的山河。
车帘被夜风掀起,带着沙砾的气息。王珩将那支断梅簪别回发间,簪尖指向西北。
西夏的“鬼算盘”,我们该见面了。
这账,也该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