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手搭在他肩上,把试图起身的谢行征轻轻按了回去,随后转身在一旁垫上干净的布,将卷针的布帛摊开。
她一边准备施针所需,一边将早晨入宫的事讲与他听。
听到她竟被天师邀入天华殿,谢行征明显有片刻怔愣,语气中带着些诧异:“世间自言通命晓理的江湖术士不少,多数都是骗子,真正可闻天听命的少之又少。天师便是其一,你却只问我?”
唐雨:“怎么?你很信他?”
不知想到什么,谢行征眉宇间浮上一丝怆然:“信与不信,总也是求些安慰。”
当年,谢家出征塞北,天师曾赐过一只锦囊,冥冥中救了大哥一命。虽双腿残废,终究保住了性命。
所以无论信与不信,他始终心怀敬意。
唐雨唇角微挑,打趣道:“莫不是因为他太漂亮,不似凡人?”
谢行征轻轻摇头。
虽说那般出尘容貌,确实容易令人心生信服……
“你也好看。”
此时,一句轻飘飘的话,飘入谢行征耳中,令他心口骤然漏跳一拍。可眼前的黑暗,加之内力暂失,让他笃定是自己的幻听。
就在他说服自己听错的此刻,始作俑者唐雨正笑着看向,他那双略有迷茫,轻微涣散的双眸。
他的眼睛很好看,这是唐雨初见时就知晓的。
若说那天师的浅瞳,澄澈干净的宛若见底清湖,美得不似人间之物;那谢行征的眼眸便是另一个极端。
他的瞳眸如曜石般黑得发亮,幽如不见底的深渊,好似带着诱人魔力,叫人移不开眼。即使空洞失神,却更添几分蛊惑人心的神秘。
所以,他也好看。
唐雨收回目光,针具已备好,轻声开口:“将军,将上衣脱了吧。”
“做什么?”谢行征呼吸一窒,心中竟涌起莫名紧张。
恶劣的小心思升起,唐雨凑近他耳边:“自然是替你施针。”
温热的吐息,耳畔的轻语,叫身经百战、毫无畏惧的少年将军,本能地往后躲了躲。
犹疑片刻,他终还是解下衣衫。
因中毒的缘故,他脸色有些许苍白虚弱。可小麦色肌肤相衬下,那清晰的肌肉线条,配上宽肩窄腰的修长身形,叫整个比例毫无武夫笨重,反而是恰到好处。
即使身上遍布旧日刀剑的暗疤,却反添一种破碎美感。
唐雨柔软指尖刚贴上其肩头,便发觉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她觉得好笑,刻意加重指尖的力度,戳了戳:“谢小将军,放松些,不然针可扎不进去。”
闻言,他身子先是一僵,却终是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只是那微微攥起的指节,泄露他此刻的紧张。
指尖寻摸着下针穴位,尖锐银针刺破皮肤而入,竟立刻有漆黑血珠渗出,可见毒性之重。唐雨动作却不似那般上次迅速,因为注意被那纵横交错的伤痕吸引。
那伤实在太过细密,深的浅的、长的短的,叫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少年的躯体。
她忍不住轻轻摸上那道还颇新的疤。这是不久前,追寻“人面犬”时,为救自己和孩子,被山岩砸出的口子,竟还未完全消退。
谢行征被那温软指尖抚过时,有种极为奇怪的酥麻感,让他几乎要再次绷紧身体,却又担心影响施针,硬是生生忍了下来。
唐雨倒也识趣,收回手,继续施针,“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伤?”
“多数是战场旧伤,剩下的,寻常案子里也难免。”他语气淡淡,仿佛在叙述与自己无关之事。
“寻常?比如跳下血池这种?”
唐雨突如其来的一句,叫他一怔,一时竟答不上来。
其实,他也想不明白。
明明,血池外还有敌人未决;明明,有更稳妥救人的法子;明明,不该弄得如今这般狼狈。可那时,他却偏偏选了最笨,却最快的那种。
于是,他将其归于自己的急躁,与欠考量。
可还未等继续这个话题,屋外便传来叩门声,伴着冷淡女声:“药池已备好,苏公子可施完针了?”
随着最后一针落下,唐雨满意收手,唇角荡起浅浅一笑。
*
满室皆弥漫着浓烈药味,熏得人胸口发闷。
层层帐幔之后,依稀能听见刻意压抑的呼吸。谢行征浸在药液中,银针所刺穴位中渗出的毒血在水中散开,药性则顺势钻入筋脉,一时周身似火烧般的痛。每一次呼吸,细微的动作,都像要撕裂皮肉。若非意志强大,失了内力支撑的他,恐怕也难保持清醒。
帘外,唐雨正刻意同他说话,试图分散其注意力,可在与疼痛的博弈中,他无暇相顾。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清楚明晰记住了一句话。
“我叫唐雨,唐门的唐,下雨的雨。”
待谢行征终于从药池中出来,取出身上银针,换上干爽衣衫时,天色已近黄昏。即便看不见,他也能分辨出空气中温度的落差。
唐雨将配好的药膏,轻轻敷上他双眼。清凉感渗入,与方才猛烈药性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眼睛此处极为脆弱敏感,只能靠温和药物每日湿敷。”唐雨边解释,边松松替他缠上一圈纱布,“不然不到半月,没等回唐门,便真要瞎了。毕竟,我家里还有个久病等医的弟弟,你眼睛可得往后排排。”
谢行征:“所以,你当初夏南王府、望远镖局所偷,是为你弟弟治病的药材?”
“怎么,现在想兴师问罪了?”唐雨系好纱布,终于闲下来,眉眼间都轻快几分,开始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谢行征解释:“圣上赐下血槿花瓣,要是确能解百毒,那些偷来的不义之物,便应还回去。终归,那是偷来的东西。”
“可血槿用法不明,只不过寥寥几句记载。”唐雨勾了勾唇角,语气中带上几分苦恼:“若我舍不得还那些药材,谢将军可会拿我入狱?”
可还不待谢行征回答,望山岳就风风火火端着药汤闯了进来。
他笑着将药递来:“我可熬了一下午!”
唐雨瞥了眼那碗漆黑的药汁,拉过谢行征的手放至碗沿,轻笑道:“你先乖乖听大夫的话,把药喝了。”
谢行征不做他想,将之送至唇边,一饮而尽。只是药液入喉,他却有些恍惚:“怎的这般甜?”
唐雨理所当然:“当然是放了冰糖。”
“冰糖?”谢行征困惑。
唐雨理所当然答:“自然要放糖的。我们家一向是糖七分,药三分。毕竟……没人会喜欢喝苦药吧?”
谢行征闻言,却有一瞬晃神。
没人喜欢喝苦药……
世人都说良药苦口,也常劝,药苦便忍忍咽下去就好了。
他也一直是这般认为。所以,才会发现是甜的药时,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可还没等继续探寻心头那股悸动,唐雨已接过他手中的药碗。还笑盈盈凑到他耳边:“哎呀呀,谢小将军。这下赃物都进你肚子里了,你就是把我抓走,也没法还回去了。”
眼尾一挑,她又笑着补了句:“除非……你把它们都吐出来。”
谢行征终是忍不住失笑。
那一刻,因中毒和失明而生的不安,尽数褪去,只余心头浅淡笑意。
*
深夜,萧家祠堂。
供奉祖宗牌位之处,燃着无数油灯,将青石地面照得冷光盈盈,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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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不来半分温度。
萧方椋跪在蒲团上,抬头看着族内先辈的牌位,心中无一丝波澜,更别提悔过之意。
小时候他想不通,父亲为何对自己如此严苛,分明那些自诩优秀的少年郎,既不如他聪明,也不如他努力。
可自己那么好,也从来得不到夸奖,甚至只松懈半分,便会换来惩处。
遇见望山岳之前,他虽觉得难过委屈,却不觉父亲有何错,认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所以必须更努力。毕竟,他是萧家的子弟,将来要走仕途,注定不凡。
所以初见望山岳,他心底是嫌弃的。这么笨的人,怎么能与他入的同一学堂?
他还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不成体统!
明明该烦死他的,可再怎么伪装得成熟,终归还是小孩子心性。每每听那人兴奋讲起抓鱼逗鸟的事,他都忍不住竖起耳朵,书是一点也看不进去。
书页在眼前翻过,他心里却只觉得:
真有趣啊。
那是他第一次,对读书求仕以外的世界生出好奇。
后来再大些,望山岳开始随父押镖,与他说的便是中京之外的风土人情。而他,开始真切地,对外界生出向往。
他想去看看,没有文墨规矩的江湖;想见见,塞外大口吃肉饮酒,纵情歌唱的畅快。
而不是这一眼望尽的庙堂仕途。
于是他渐渐发觉,父亲不总是对的。自己或许优秀,可那个连书都不会背的“笨蛋”,也并非一无是处。
而且,那个“笨蛋”没有他的脑子,是不行的。
所以当望山岳要独自押镖前往南疆时,他开口求父亲,让自己一同前往。看似是为了望山岳,实际上,是他无法放弃,对中京以外世界的渴望。
南疆之行,他将一切悉数记下,成为他或许一生只一次的宝贵财富。
“阿椋。”背后响起一个做贼心虚的声音。
萧方椋那点子感伤登时烟消云散,抬眸冷冷地扫了眼,那鬼鬼祟祟凑过来的望山岳。
望山岳压低声音:“皇上让苏兄去唐门解个匣子,顺带为师兄治毒。所以明早我就要跟着去蜀中了。”
萧方椋神色不动,冷淡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对方挠了挠头,扭捏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啊?”
他心口微动,反问:“我要怎么和你们一起走?”
望山岳眼睛亮晶晶的,“时间紧迫,明早就出发。你若想去,我现在就带你偷跑出去。等你爹明日发现,再追也定来不及。”
……心动。
于是,等萧方椋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跟着来到了萧府后院。
那有一处围墙比别处低矮,望山岳搬来梯子,又细心在墙顶铺好一层干净绸布,才扶着梯子让他往上爬。
随后,望山岳先翻身跃出,站在墙外,仰头望向坐于墙上的阿椋。月光撒在他脸上,如画般好看。
“阿椋,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萧方椋居高临下看着笑容憨厚,向他张开双臂的望山岳。
忽然想起,自己儿时第一次偷跑去上元灯会的事。他的家人从不许他去这些地方,说那些玩乐会腐蚀人心智。
而那夜亦如今夜,小山岳为小阿椋搬来梯子,手忙脚乱要带他溜出去。那时张开双臂的小小身影,与如今少年挺拔的身姿重合。
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
他弯起唇角,释然一笑:“那你接好了,可别像小时候一样,又把我摔了。”
望山岳笑的更为灿烂,压低声音保证:“放心吧,我一定接住。”
祠堂中灯火依旧,而他于夜色之中,纵身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