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670章 旧物

作者:杰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成都北郊,校场之上,旌旗蔽空,甲胄鲜明。


    一场盛大而肃杀的献俘仪式,正在按照古礼进行。


    这是魏渊刻意安排的,既是为了彰显朝廷平定四川叛乱的武功,更是为了震慑所有心怀叵测之徒,尤其是那位即将被“邀请”来的特殊观众。


    校场中央,筑起了一座高大的献俘台。


    台上,魏渊身着御赐的蟒袍玉带,神色肃穆,端坐于主位。


    两侧文武官员按品级肃立,新军将士盔明甲亮,持戈环列,森严的气氛令人窒息。


    号角长鸣,鼓声雷动。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队精锐的士兵押解着一长串垂头丧气、身戴重枷镣铐的俘虏缓缓进入校场。


    这些多是孙可望军中的骨干将校,此刻皆如丧考妣。


    而队伍的最前方,正是昔日不可一世、如今却形容枯槁、面色惨白的贼酋孙可望!


    他被剥去了甲胄,穿着一身肮脏的囚服,沉重的木枷和铁链几乎压弯了他的腰,每一步都踉跄蹒跚,全靠两旁的军士架着拖行。


    他的眼神空洞,早已没了往日的气焰,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刘文秀全身披挂,大步走到台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带着大仇得报的激愤与忠诚:


    “启禀柱国!末将刘文秀,奉令讨逆,幸不辱命!今已擒获贼酋孙可望及其党羽主要头目,献于麾下!请柱国示下!”


    魏渊缓缓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俘虏和寂静的军队、百姓,声音通过扩音的号角传遍全场:


    “逆贼孙可望,悖逆狂狡,僭称名号,荼毒川蜀,罪孽滔天!今赖将士用命,天子洪福,元凶就缚!此乃朝廷之威,法度之严!凡有敢犯上作乱、祸国殃民者,这便是下场!”


    “依《大明律》,谋逆大罪,当处以极刑!本柱国宣布:将孙可望,处以剥皮实草之刑!悬首示众,以儆效尤!其余胁从,按律严惩!”


    “剥皮”二字一出,全场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即便是在律法严苛的明代,这也是最残酷的刑罚之一,非十恶不赦之大逆不道者不用此刑!


    魏渊此举,无疑是要用最血腥的手段,彻底粉碎所有潜在的叛乱念头。


    行刑的过程残酷而缓慢,剥皮公开进行,意在最大化其威慑效果。孙可望凄厉绝望的哀嚎声响彻校场,令人毛骨悚然。


    许多官员和百姓都不忍地低下头或移开目光,校场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恐惧感。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在高台一侧的特设席位上,一位特殊的观众正襟危坐,面色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正是蜀王朱至澍。


    他接到魏渊“邀请”时,便知宴无好宴。


    隆昌县郭家“投献”土地、借他名号横行乡里之事早已传回成都,他知道魏渊必然要借此发难。


    但他心中虽忐忑,却尚存一丝侥幸:自己毕竟是太祖皇帝钦封的蜀王,皇室宗亲,地位尊崇超然。


    魏渊权势再大,说到底也是个臣子,难道还敢对一位亲王如何?最多是训诫一番,罚没些钱财田产罢了。


    故而此刻,他虽被那残酷的刑罚所震慑,却仍强自维持着亲王的仪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矜持与不满。


    漫长的行刑终于结束。校场上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魏渊仿佛刚刚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缓缓踱步,来到了蜀王朱至澍的面前。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王爷,”


    魏渊的声音平静,甚至显得有些随意,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今日这献俘仪式,让王爷受惊了。”


    朱至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干巴巴地道:


    “柱国大人为国除害,严肃法纪,本王……本王亦是深感欣慰。”


    他实在不想在此地多待一刻。


    魏渊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客套,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远处那血腥的行刑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淡淡地问道:


    “哦,对了。说起来,我倒是曾听闻一则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王爷府上,好像也珍藏着一张……人皮?”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朱至澍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身体猛地一僵,端着茶盏的手剧烈一颤,险些将茶水泼洒出来!他瞳孔骤然收缩,惊疑不定地看向魏渊。


    魏渊说的,正是大明开国之初的一桩着名惨案——凉国公蓝玉被太祖朱元璋处以剥皮实草之刑后,其皮被传送各地藩王,以示警戒!而蜀王府,确实世代珍藏着一张被认为是蓝玉人皮的“文物”!


    魏渊在此情此景之下,刚刚看完一场活生生的剥皮之刑,突然问起这个……其敲打、警告的意味,已经浓烈得近乎赤裸裸!


    隆昌县的事,他果然清清楚楚!他这是在暗示什么?暗示他魏渊也能像太祖皇帝处置蓝玉一样,处置任何不法的勋贵宗室吗?!


    朱至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狂跳不止。他极度不自在,如坐针毡,嘴唇哆嗦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承认?那无异于承认自家有这种酷刑的遗存,在此时此地显得格外敏感和骇人。否认?那可是太祖爷赏下来的“警示”,他敢否认吗?


    他强压着心中的惊惧和一丝被臣子如此恐吓而升起的屈辱怒火,干涩地说道:


    “柱……柱国说笑了……那……那不过是祖上传来的一件旧物,是……是太祖高皇帝教诲后世子孙臣工,须恪守臣节之……之警示罢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底气全无。


    魏渊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深了,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目光如同实质般在朱至澍身上停留了片刻,直看得这位亲王头皮发麻,这才缓缓移开。


    虽然没有再说一个字,但那无声的压力,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威胁都更让朱至澍感到恐惧。


    他原本那点“我是亲王,他不敢把我怎样”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被魏渊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以及身后那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腥刑场,击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位权臣,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王爷。在这位“魏屠夫”眼中,只有顺逆,只有是否碍事。


    宗室的身份,或许能保他一时性命,但绝不足以成为他横行不法、挑战朝廷新政的护身符!


    朱至澍坐在华丽的亲王座椅上,却感觉如同坐在针毡火山口,之前的矜持和不满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寒意和后怕。他知道,关于隆昌投献土地之事,他必须给魏渊一个极其深刻、极其顺从的交代了。


    否则……否则那张藏在王府深处的、古老的人皮,恐怕就不仅仅是一件“旧物”那么简单了。


    校场上弥漫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官员士卒们开始有序退场,但那种肃杀压抑的氛围依旧笼罩着每个人。


    魏渊掸了掸蟒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地开口道:


    “四川战事已定,残寇肃清,民生待复。此间诸事,自有新任官员料理。我不日便将离开成都,挥师东进,中原糜烂,江淮危急,尚有太多大事待办。”


    此言一出,朱至澍心中顿时如同卸下千斤重担,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这个煞神、这个魏屠夫、魏阎王,终于要走了!


    只要他离开四川,自己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富甲天下的蜀王!至于隆昌那点小事,日后总能慢慢周旋……


    他脸上甚至不由自主地挤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谄媚的笑容,连忙附和道:


    “柱国大人心系天下,辛劳为国,实乃我大明栋梁!小王……小王预祝柱国大人旗开得胜,早日平定中原!”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完全舒完,魏渊的话锋却陡然一转,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似随意地扫过他,轻飘飘地接上了一个词:


    “不过……”


    朱至澍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魏渊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变化,继续用那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我这一去,山高路远,军饷粮秣耗费巨大。临行之前,希望王爷能慷慨解囊,送一份‘礼物’,也好让将士们感念王爷的深明大义。”


    “啊?礼物?”


    朱至澍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强笑着,声音都有些发颤:


    “柱国您……您这是说哪里话!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小王便是!何须……何须如此客气……”


    魏渊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朱至澍如坠冰窟:


    “王爷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当下国事艰难,天下崩乱,朝廷最缺的,无外乎两样:土地与金银。有了土地,方能安置流民,恢复生产,征收粮赋;有了金银,方能募集勇士,购置军械,支撑战事。”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朱至澍身上,缓缓道:


    “王爷您久在藩国,想必也清楚。如今天下田产,近乎半数,都掌握在各家藩王宗室手中。这我感觉,似乎有点过多了。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大明朝廷,何来藩王尊荣?王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轰隆!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炸响在朱至澍的耳边!他瞬间全明白了!魏渊哪里是想要什么“礼物”,他这是要割藩王的肉,放藩王的血!他看上了蜀王府积累了近三百年的巨额财富和广阔田产!


    蜀王府之富,天下皆知!嘉靖朝权相严嵩之子严世蕃曾搞出个“天下富豪榜”,蜀王府高居榜首!同时期的文人笔记、将领奏疏,无不称“蜀府之富,甲于天下”、“天下王府,惟蜀府最富”!


    可他朱至澍,偏偏又是出了名的吝啬守财!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