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某破旧小区内。
三楼的住户的房间窗帘已经三个月没拉开过了。
空气不新鲜,使得屋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他窝在沙发里,像一块厨房里被揉皱了的旧抹布。
他无意识的抠着手腕上结了层丑陋的痂的刀疤。
抠破后,血从伤口渗出来,可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死死的盯着茶几上放的那半瓶农药。
他觉得活着真累,累到连呼吸都有些费劲儿。
失业,负债,父母失望的眼神,朋友渐渐疏远的客气……
这些东西,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困在正中央。
他越挣扎,这张网就勒得越紧,让他没办法逃脱
他想,不如就这样吧,便想起身去拿那半瓶农药。
可腿麻得厉害,刚一动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撑在沙发上,却意外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一本杂志。
崭新的,还裹着包装膜,封面上印着“现代文学”四个字。
这是昨天他去小区门口取快递时,超市老板娘递给他的。
说新买的,让他帮忙带给她儿子,他还没来得及送去。
百无聊赖的,他随手拿起来,拆开,翻了翻。
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响。
就像是某种他不知道名字的虫在啃食木头。
他看了下,发现前面几页都是些评论文章。
他没心思看这些 便继续胡乱地往后面翻。
直到他翻到中间开始有小说的那页才停住。
他看到上面写着:《受戒》,作者庄生。
他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不久前听人讨论过,说他是天才作家。
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做,死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就抱着打发时间的念头,看起了这篇小说。
小说开头他感觉很平淡:“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
他嗤笑一声,出家又怎么样?
还不是一天天干熬着度日,估计和他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读起了小说下面的内容。
读到明海在荸荠庵里的生活,早上念经,上午学佛,下午却可以帮着庵里的大师父刘和尚去田埂上割稻子。
庵里的和尚们也并不都是清规戒律的样子,二师父仁海会打牌,三师父仁山会下棋,
还会放高利贷,甚至会杀猪——杀完猪还能心安理得地喝酒。
固然觉得这不像是和尚该干的事,可他却感到亲切
读到到一个叫小英子的姑娘,梳着双丫髻,穿着红布褂子,摇着乌篷船来接明海。
那姑娘胆子大,说话直来直去,当着明海的面就说:“我给你当老婆,要不要?”
看到这里。
一滴血从他手腕落在杂志上,慢慢晕开一小团暗红。
那颜色让他猛地想起小时候,外婆给他染的红鸡蛋。
那年他七岁,发了高烧,迷迷糊糊躺在床上。
外婆就在灶台前烧艾叶,火光映得她鬓角的白发发亮。
外婆把特意鸡蛋放在加了红曲米的水里煮。
捞出来的时候,蛋壳上裹着一层如同晚霞般的红。
“吃了就好了,”外婆一边用凉水给他擦额头,一边说,“我们家娃最结实了。”
那时候。
他咬了一口红鸡蛋,蛋黄有点烫嘴,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乎乎的。
外婆在旁边笑,皱纹挤在一起,像朵菊花。
他抬手抹了把脸。
才发现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冰凉地躺到下巴上。
他接着往下读。
读到明海和小英子在田埂上走,埂上的草很软,小英子的布鞋沾了泥,走得一崴一崴的,却笑得格外开心。
荸荠庵的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慢悠悠地飘向天空。
小英子家的茅草房,猪圈里的老母猪刚下了崽,哼哼唧唧地拱着稻草。
河里的菱角熟了,绿莹莹的漂在水面上,小英子摘了一把塞给明海,说:“甜,你尝尝。”
他感觉。
庄生的文字像温水,不烫,却一点点渗透进去。
把他心里那块冻得硬邦邦的地方,慢慢泡得软了些。
他从字里行间闻到了一股令他感到亲切的味道——
泥土的腥气,柴火的烟火气,还有菱角的清甜味。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靠着吃泡面凑合着过去。
他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觉得“好吃”是什么时候。
“咚”的一声,茶几上的农药瓶被他不小心碰倒了。
滚了几圈,随后停在沙发脚边,颤抖了一会儿。
可他却没去捡。
而是盯着杂志上那段描写芦苇荡的文字:
“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
读的时候,他好像感觉自己真的看到了那片芦苇荡。
风一吹,银灰色的穗子轻轻摇晃,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甚至可以感觉到穗子扫过手背,那种痒痒的,
像外婆哄他睡觉时,用手指轻轻拍他后背的感觉。
他突然感觉胸口有点发闷。
不是那种绝望的窒息感,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原本干瘪着,
现在慢慢舒展开来,撑得他有点喘不过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
他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手猛地拉开了窗帘。
阳光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却没躲开,眯着眼,打量着楼底下的风景。
楼底下,有个老太太正把被子搭在晾衣绳上。
被单在风里鼓起来,他感觉像一面白色的帆。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纸币。
钱是上次买东西时找的零钱,他一直忘了从口袋里掏出来。
捏着那五块钱,他忽然想去楼下的小卖部。
他记得有种饼干,小时候外婆在村里也经常买给他吃。
他好像……有点想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