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妙原咳出了两口污血。
他的胸膛刚被贯穿,玉剑离身时还能看见豁口,再一眨眼便恢复了原状。
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恍惚。玉度母回到了莲台上,荣谈玉的笑容好像被蒙了一层雾,荣观真半跪在他身边,从刚才到现在,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只是一直在盯着时妙原看。
目不转睛地看。
他看着时妙原的心口被刺穿,看他的血浸透了冻土,他看烈火燃遍他的全身而又覆灭——这场景令他有些熟悉,它和回忆中某个时刻产生了重叠。
“你……你这个王八蛋。”时妙原咽下一口血气,气若游丝地对荣谈玉说:“你这是,和长辈打招呼的态度吗?”
荣谈玉听了,不屑地笑道:“你又没见过我,这是在端什么架子呢?倒是你,时妙原,老情人相见,你不准备和我弟弟抱一抱么?哦,还是说你俩早就不是一路人了啊。”
荣观真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是玉箭的毒在发作,他的伤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溃烂。
荣谈玉幸灾乐祸地瞥了他一眼,扭头接着对时妙原说:“不过,还是先别管我弟弟了。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不如给我们讲一讲吧。”
“你问这个……我哪知道啊,咳。”时妙原艰难地摇了摇头,“倒是你,你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在贡布达瓦的故事里,你不是已经死透了么?”
“谁说的?我就只是死了几天而已。”
荣谈玉松开五指,扔掉玉剑,他背着手、摇着头,唱戏似地在满地血污中踱道:
“我生于空相山下,自幼随母亲征讨四方。我助她斩下巨妖,天神赞我等功勋卓著,赐三度厄以示神恩浩荡。你们只知三度厄身负必死之咒,却不知道它其实还带有三条祝福。荣闻音把它们依次分给了所有人,嗯……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走到荣观真面前,伸出了三根手指:“对你,她的祝福是不惘。”
他放下一根手指,仰望天空道:“对承光,她的祝福是不忘。”
他收起全部手指,笑眯眯地问荣观真:“你猜,她给我的祝福是什么?”
荣观真双唇微张,轻声答道:“是……不亡。”
“猜对了!”
荣谈玉抚掌大笑:“不亡,不惘,不忘,她给你们的都是些屁用没有的东西,给我的祝福竟然能实用到如此地步!她祝我不亡,祝我超脱轮回,但是她说得太晚了——那头羊害死了我,我在三度厄的祝福下复生,而她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大手一挥,将白袍挥得猎猎作响:“身腐,骨销,化灰,再生。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所描述的全部过程我都经历了个遍!她带我上雪山,美其名曰要用天葬为我送魂,可在她假惺惺为我痛哭的时候,我只能亲眼看秃鹫吃光我的内脏,在她离开克喀明珠山之前,我连叫住她求她别走都做不到!”
时妙原心头一震。
“你不可以这样说!”他仰起头,急切地对荣谈玉说道:“她应该不是故意的,她当时可能没注意到,你是她的孩子,她绝对不是有意想把你丢下来的!”
荣谈玉敛住了笑容:“我为什么不能?你这话说得好轻巧啊!时妙原,我问你,你体会过躺在雪地里任野兽吞吃的感觉吗?你这么着急替荣闻音开解,不会是因为……在以前,你才是爱吃人的那个畜生吧?”
“你……”时妙原的喉咙微微发紧。
他回忆起了某段非常、非常不愉快的体验。
荣观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身边的玉箭开始颤抖,那是由于他伤势过重,已经没办法控制身体的重心。
他的反应引起了荣谈玉的兴趣,他饶有兴致地问荣观真:“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呢?”
“我应该,惊讶什么?”荣观真问。
“关于你身边的这只鸟,关于我的存在。”
“……还好吧。”荣观真垂下头,自嘲地笑道:“他的话,我不意外。我早就知道他是谁了,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时妙原微微一怔,他下意识道:“阿真,我……”
“——至于你,我之前的确察觉到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荣观真无视时妙原,接着对荣谈玉说道:“我想过有人在背后搞鬼,我甚至一度怀疑过承光。我猜遍了身边所有可能的人,但我没想到会是……”
荣谈玉咧嘴笑道:“没想到会是你亲哥吗?”
荣观真抿了抿嘴唇:“你想做什么?”
“你不叫我一声哥哥?”
“你到底想做什么?”
“真没教养,你怎么能拿问题回答问题?要我说荣闻音确实不会养儿子,我就应该像你揍承光那样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荣谈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嫌恶,但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还有他被风吹得散乱的白发。
他说:“你不应该问我想做什么,而是我已经做了什么。五千年前荣闻音把我独自抛在克喀明珠山顶,自那之后她继续去过她的神仙日子,我则在天葬台躺了整整一千年。”
“我用三百年从山顶走到半山腰,我吃了羊神,彻底消化它又花了我五百年时间。遇到贡布达瓦那个倒霉蛋的时候正好是我的第两千个忌日,他帮了我,作为谢礼,我把他做成了傀儡。”
贡布达瓦乖巧地站在荣谈玉身后。他的头发凌乱,其间隐约可见深嵌入颅的金叶。他已经被金顶枝控制了——他早就已经死了。
“是你偷走的金顶枝?”荣观真反应了过来,“你溜进了蕴轮谷?”
荣谈玉面露不解:“什么叫我溜进了蕴轮谷?那里明明就是我家。我回我家难道需要经过你同意吗?”
“……”
“不过你说得对,我当年的确回去了,但是却发现家里多了很多陌生人。”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冷。那冰蓝的眸子非人非仙,他整个人都像是野地里漂泊的鬼火。
那鬼火闪烁着荧荧的恨意,有要将一切吞噬的决心。
它说:
“她让我被活吃的时候,我没有恨她。”
“她把我丢下的时候,我也没有恨她。”
“她让我独自在山顶吹风,淋雨,等死,等活,再等死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恨她。”
“我下雪山,杀羊神,遇见贡布达瓦,躲在慧师洞里等待恢复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内心里并没有半点恨意。”
“我离开克喀明珠山,徒步出高原,沿着金云粮道一路向东,又走了好多好多年,才终于回到了蕴轮谷。”
“结果我回去以后,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荣谈玉顿了顿,咬牙切齿地对荣观真说:“我看见你,还有另一个令人作呕的东西,住在我的家里,围着我的母亲,管她叫妈妈亲娘,她还带你去见金乌!她说什么你会是未来的山神,她向所有人介绍你是她的儿子,这根本是无稽之谈,她说过她只会爱我一个的!”
他的愤怒在山谷中回荡,时妙原一时间恍然大悟。
“哦,我明白了,你这是心理扭曲,因爱生恨,想要报复你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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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他缓缓说道,“你以为你是她的唯一,没想到你娘又给你多生了俩弟弟,所以你觉得不平衡了,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荣谈玉奇怪地问:“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你在责备我呢?”
“难道你觉得你没错?”
“她把我独自丢下就对么?”
“那她也不知道你没死啊?”时妙原冷静地驳斥道,“就算当时条件有限,你俩一时半会见不到面,那后来你回蕴轮谷了,你直接再和她相认不就好了?”
“你这话说得倒轻巧!换你你放得下吗?我问你,你体会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复煎熬几千年找不到出路的感觉吗!”
“我体会过啊,我在十恶大败狱呆了一万多年呢。”时妙原回答得十分诚恳,“小兄弟,你这是要跟我比惨吗?恕我直言,我最稀碎的时候肯定比你难拼。”
“……”荣谈玉被噎住了。
他有一肚子话卡在半路,既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时妙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表情欠抽得活像只凭一己之力打碎了家里所有饭碗,还要翘着尾巴冲到主人面前耀武扬威的坏猫。
趁荣谈玉憋气的空档,时妙原借机观察起了荣观真的状态——荣观真低着头,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对他们的对话无动于衷,倒不如说,他好像完全不在乎身边的任何事物。
时妙原想起了他刚才说的话:荣观真说,他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这件事明明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不知为何,时妙原心里就是难受得很。
他没能接着想下去。荣谈玉长舒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嗯……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已经不想再做她的儿子了。”
时妙原点了点头:“很有独立精神。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空相山神。”
“有点痴心妄想。”
“是吗?我只是想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荣谈玉说着,冲荣观真扬起了下巴:
“我这位不成器的弟弟,当初在水底曾问过我,为什么我会那么关心‘他的山’……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空相山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看着长出来的,大涣寺会有今日的辉煌,当初也是我一点一滴建起来的。我才应该当山神,我才是荣闻音的继承者。他偷走了我的东西,居然还敢说什么‘山不会和你做朋友’?山是我的所有物,山才不会认你!”
荣观真摇了摇头。
“山不属于任何人。”他平静地说,“不论山神是谁,山都永远不变。我,你,还有我们的母亲,我们都只是它的过客而已。”
荣谈玉嗤笑道:“好漂亮的屁话!那如果我说,我要取代你成为蕴轮谷主尊,我要你把神力给我,然后你去死,你又该如何?”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你要和山做朋友……”
“你这个傻逼!”荣谈玉直接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你就是因为只认死脑筋,才会落得今天这样人憎鬼嫌的下场!荣闻音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山神之力托付到你这种蠢货手上!”
时妙原死皮赖脸,荣观真油盐不进,荣谈玉被他俩气得发疯,终究是一秒钟儒雅也装不下去了。他开始在原地走来走去,他反复走了十几圈,直到贡布达瓦看得头都晕了,他才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站住,俯下身子对荣观真说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其实我真的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当初我们的母亲因我而死,是我设计把她逼上了绝路,这件事你应该能猜得到吧?”
荣观真猛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