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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无力答解之疑

作者:夕泽朝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放在往常,面对类似的质问,时妙原通常会选择插科打诨,或者干脆扯开话题把荣观真糊弄过去。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荣观真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十分复杂的情绪,那并不是愤怒,也不是焦虑,而是疑惑,是不解,是求索不得的迷茫。


    他是实实在在的,想从时妙原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又或许他早就知道了谜底,但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而已。


    很可惜,时妙原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求生的本能让他抗拒对荣观真袒露身份,而在他内心深处,却始终有个声音在不断地怂恿他坦白:


    告诉他吧,告诉他吧。


    其实不会有事,其实他未必像你想象的那样恨你。


    如果告诉他了,你们过去的恩怨说不定就可以一笔勾销。


    如果他想杀你,他根本就不需要留你到现在。


    只要对他坦白,你就能光明正大地拥抱他了!


    ……真的可以吗?


    时妙原沉默不语。


    见他久不答话,荣观真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


    “算了,看你这样估计也掰扯不出什么名堂。我就不该对你有任何期待。”


    他背过身去,推开窗户,将双手撑在了窗台上。


    窗棱像是画架,将明月、雪山、度母与荣观真一并框定在了中央。


    晚风轻似墨彩,画中人沉默良久,低下头轻声说道:“那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说回正事,你觉得她会是谁?”


    时妙原回过神来,茫然地问:“你指的是?”


    “她。”荣观真抬手指向远处的玉度母,“你听了她的故事以后,有没有产生什么想法?”


    “啊?你要是问这个的话……”


    话题转变得太快,时妙原一时有些没反应过劲儿来,他挠挠头发,有些苦恼地说:“我……我觉得贡布达瓦在打哑谜。”


    “何以见得?”


    “嗯……感觉而已。因为我只听说过绿度母白度母,却从来没见谁讲过玉度母这号角色。贡布达瓦是比我们更了解雪山,小霞也说过他就是本尊,堂堂克喀明珠山神应该不至于编个故事来骗我们。可是,他说是羊神害死了玉度母的孩子,但我总觉得……”


    时妙原咽了口唾沫:“我听他的描述,总感觉,比起羊神,那孩子更恨的应该是——”


    “他的母亲。”


    他们异口同声。


    时妙原话音落下,屋内月光大盛。


    润光如水波般映亮了整个房间,时妙原一时没反应过来,嗷地捂住了眼睛:“什么情况?怎么这么亮!”


    荣观真眯眼望向窗外:窗外的景色发生了变化。玉度母像不见了,现在他眼前,就只有一片微微发青的白墙而已。


    “哪来的墙?”


    时妙原注意到异样,手忙脚乱地爬下了双层床。荣观真缓缓退到他身边,他们并排而立,而那白墙也如实地倒映出了他们的影子。


    墙中央有一颗篮球大小的圆心,它的形状和弧度都恰到好处,这是一个十分完美的圆。


    只眨眼间,那圆便缩小了一圈。


    时妙原试探性向前走近了几步,荣观真面色一变:“你别……”


    “没事,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时妙原发现,随着自己的靠近,那圆也在不断缩小。他越近,它越小,到最后,他几乎脸贴脸站在了墙前,而那个圆也缩成了一个极小的白点。


    他尝试伸手抚摸,还没等荣观真拦住他,那圆点就突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那白墙迅速后撤,不到三秒钟时间,他们就看清了它的真容。


    那并不是墙。


    那是玉度母。


    不知何时开始,那慈悲的母亲已从莲座上走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他们身边。


    窗户的取景有限,他们仅能够勉强看清楚她的脸庞。那巨大的、无机质的眼球平静地凝视着他们,时妙原又看见了那个小点。


    那是她的瞳孔。


    他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当!木床差点被他撞倒,而他浑然不觉。时妙原浑身僵硬,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害怕,而是在这样近距离观察下,他终于找到了白天那熟悉感的源头。


    荣观真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张开嘴巴,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了两个字:


    “……妈妈?”


    山谷间回荡起了轻笑,与荣闻音面貌肖似的母神几乎笑弯了眉眼。她抬起手,似是要拥抱自己的孩子,而在她触碰到他们之前,那柔荑在半空紧握成拳,蓄满了力,带着烈烈的冷风冲荣观真所在的方位砸了下去。


    ——荣承光猛然回头。


    周遭万山俱寂,甚至没有飞鸟歌唱。


    见他停下脚步,遥英问:“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荣承光自言自语道,“是我听错了吧,我总觉得慧师洞那边有点不太对劲……算了,反正有那两个人在,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说这话时,他们正行走在木提措的湖面上。


    湖水在他们脚下翻涌,避水珠在遥英的手腕间散发着柔光。绑它的绳子依旧破破烂烂,但由于它出自荣承光的手笔,故而遥英只是对它稍稍作了加固,便没再动别的其他什么地方。


    水鸟自他们身边掠过,它们无不震惊地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作为雪山之民人人推崇的圣湖,木提措里平日连游船都少有,像这样被直接闯入其中的情况,不论是对湖对鱼还是对鸟来说恐怕都是头一遭。


    对遥英和荣承光而言,这倒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在过去二十多年中,他们不论来到哪里,都要像这样在当地的河湖中走上一趟。


    湖风忽急忽徐,吹得人心不安不定。遥英弯腰掬起湖水,水从他的指间流下,他甩甩手,对还在凝思的荣承光说道:“承光,我可不可以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嗯……嗯?”


    荣承光一直在听山那边的动静,直到遥英发声,他才回过神来:“可以,你想商量什么?”


    “你能和你哥哥和好么?”遥英问。


    “哈啊?”荣承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是,但是,为什么?”


    “因为他毕竟是你的亲人。”


    遥英在衣摆上擦干净手,对荣承光说道:“你们血脉相连,亲兄弟总不会对你有坏心。之前你和他关系太差,我一直不敢多嘴,但现在情况不同,我感觉你也是时候和他改善改善关系了。你从前总对他有意见,可现在你也知道,当初三渎归一的时候,他其实帮了你很大的忙……”


    “那都是他一家之言!”荣承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遥英,我不想对你发脾气,但是我跟那家伙根本就尿不到一壶里去!他说我冲动合并了两河,还说他是为了帮我控制损失才镇压我的,可我都不记得了,谁知道是不是他编出来糊弄我的鬼话?就算他是为了我好吧,但他做过的其他事我也都看不上!你也知道他都干过什么,当初他明明可以用更合适的方法,却直接那样害死了妈妈!”


    “但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故意不故意他都那样做了!”


    荣承光恨恨地冲湖面踢了一脚,天空溅起无数水花:“遥英,你今天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吗?你为什么突然要给我俩牵线搭桥,贡布达瓦不会是在石锅鸡里下毒了吧?”


    “我只是想为你好。”遥英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个脾气,以后要是没有人好好引导你,该怎么办才好?”


    “我这个脾气怎么了?我活了三千多年都是这个脾气!”


    “你还是太幼稚了。”


    “什么?”荣承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幼稚,你居然说我幼稚?我在地上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块云上……不是,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你到底是我的护法还是荣观真的护法,你为什么一直在向着他说话啊!”


    遥英垂眸道:“我没有向着任何人,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和你聊聊而已。有的话你爱听不爱听我都得说,你就是被你哥哥保护得太好了,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啊?”


    “荣观真只告诉你,当初他是为了防止洪水泛滥才镇压的你,却没有跟你说你当时其实已经害死了数以万计的平民。”


    荣承光浑身一僵。


    山间传来隐约的嗥叫,因为距离太远,所以一时间很难分清是来自于豺狼,还是悬崖上迷途的岩羊。


    遥英背过身去,他面朝克喀明珠的方向,以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


    “你只知道你在河底安安稳稳地睡了十几个世纪,却不明白你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是因为他替你承受了全部代价。他用金顶枝转移了你的痛苦,还让你误以为自己只是失忆了忘记了过去,其实你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因为你本该承受的那些折磨,全都是他替你扛下来的。”


    轰——————!!


    玉度母大手一挥掀翻屋顶,时妙原与荣观真原先站的地方瞬间变成了一个大洞。


    所幸,在她的拳头落下之前,他们就已经滚去了别处。视野豁然开朗,时妙原看清了远处的景象:玉度母原先坐的地方已经空了,那玉雕碧琢的莲座中央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其中一个大些的是贡布达瓦,另一个是……


    山羊人微微抬手,玉度母锁定目标,挥掌将他们扫下了山崖。


    “阿真,抱紧我!!!”


    时妙原急忙变出翅膀,抱着荣观真跌跌绊绊地滑到了空地上。土石倾泻而下,其中竟还有那床被踩脏了的被褥。他还在抱着翅膀咳嗽,就听见荣观真大喊道:“小心,他要放箭了!”


    山羊人并掌下劈,他如指挥官般气定神闲,山上的庙宇窗户全部应声而开。无数泛着寒光的玉箭自黑暗中飞射而出,有半人高的长箭如雨点般下落,它们似有生命般躲开目标的要害处,交替着把荣观真与时妙原困在了中间。


    “唔……!”在玉箭的挟持下,时妙原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动弹。他被架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就好像落入了玉作的囚笼中一般。


    荣观真同样无法动作,他与他相距不过半米,可在这样的距离下,他们甚至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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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触碰到彼此。


    “你不要乱动!”见时妙原想靠近他,荣观真立马紧张了起来:“这些箭都有毒,不小心碰到了会死的!”


    “哦,看来你对它们已经很熟悉了啊。”


    山羊人跳下莲台,像一片流云般轻盈地踱了过来。他还戴着那副诡异的面具,冰蓝色的瞳孔暴露在外,只消一眼就令人遍体生寒。


    他漫步向时妙原走去,荣观真见状立刻挣扎了起来。他的后背碰到玉箭,被烫出了一阵阵滋滋发响的灰烟。


    时妙原大喊道:“你别再动了!你小心……唔!!!”


    山羊人走到他身前,伸手卡住了他的喉咙。他用的力气极大,时妙原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哀嚎。


    “你……你个王八蛋……”他艰难地说,“你放开我,你……去死!”


    山羊人轻笑道:“好久不见,你这是对故人的态度吗?金乌大人。”


    荣观真停止了挣扎。


    山羊人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他一边观察荣观真的反应,一边笑意盈盈地对时妙原说:“对你来说,应该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你了吧?”


    说着,山羊人抬手作印,从指尖唤出一团青蓝色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遍了时妙原全身。


    荣承光呆在了原地。


    他木木地望着遥英,遥英回望以不语。


    湖心波澜渐起,水波徐徐打上滩涂,在沙岸上留下了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弧痕。


    他们相顾无言了足足有五分多钟,荣承光才哑着嗓子问: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你,你跟我讲什么胡话呢?”


    “为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遥英吗?你能讲点我听得懂的东西吗?什么叫转移了痛苦,金顶枝又是什么?他为我扛了什么啊你就在这……不是,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为什么说得就好像你在现场一样啊?!”


    “我的确就在现场。”遥英抿了抿嘴唇,“二十九年前,在乌枫镇被洪水彻底摧毁之前,我曾亲眼见过封印解除后,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他。”


    他开始绕着荣承光踱步。他走到哪里,哪里的水就自动退让开来,在他身边化成波光潋滟的小圈。


    水圈逐渐升高,如城墙般将他们与外界隔离了开来。这样的环境最适宜情人幽会,于是他走到荣承光面前,带着些许怜惜捧起了他的右手。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遥英低声感慨道,“刚遇见你的时候,我也才不过十岁出头而已。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我的手也快和你的差不多大了。”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荣承光的脸颊。水神的五官俊美而又锐利,它们像一座座高山,他在山间流连,他弓起食指,轻轻蹭了蹭荣承光的脸颊。


    他抚过他冷汗涔涔的脖颈,又在他柔顺的金发间磨蹭了几许,那不断吞咽的喉结给他带来了不少乐趣,到最后他来到他的眉眼间,轻轻按了按那颗被隐形眼镜雕饰得碧绿的眸子。


    “是这里吧,右眼。”遥英说,“你藏修为的地方。”


    “……遥英?”荣承光的睫毛微微发抖,刮得他有一点儿痒。


    “我不叫遥英。”


    “你是谁?”


    “我是徐知酬。”


    他挖出了荣承光的眼球。


    ——蓝火悚然熄灭。


    时妙原感觉自己做了场梦。


    一场转瞬即逝,如电如露,却又痛彻心扉的大梦。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他甚至不太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蓝火熄灭了,那高热依旧如怨鬼般痴缠着他。浑身的骨架好似被打碎又重续,他甚至闻到了肌肤与发丝被燃尽的焦臭。


    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样的酷刑了。一滴冷汗从鼻尖流下,落入了克喀明珠山经年不化的冻土中。


    有很多人在看他,其中就有他最不愿意以真面目面对的人。时妙原僵硬地将头扭过半分,他在荣观真眼中,看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阿真……我……”


    “别看阿真了,看看我。”


    山羊人取下了面具。


    纯白的发丝倾泻而下,在风吹下好似蒲扇般飘逸轻盈。即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清他的真面目时,时妙原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了一阵作呕。


    这次山羊人没有再化形,面具下是一张俊美无比的脸。


    不是徐知酬的脸,也不是山羊的脸,是一张最让人熟悉,最让人难以忘怀,也最令人无法的脸。


    荣观真的脸。


    荣承光的脸。


    荣闻音的脸。


    不属于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脸。


    他微微一笑,道:“时妙原,很高兴再认识你。我叫荣谈玉,是观真的哥哥,承光的长兄,荣闻音的长子,贡布达瓦故事里那个倒霉透顶的小孩。随意称呼我就好,都自家人,不必见外。”


    言毕,荣谈玉凭空唤出一把玉剑,将它硬生生捅进了时妙原的心口。


    耳畔传来歇斯底里的怒吼,他又将剑往里送进几分,畅快无比地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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