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沉如幕,乌云蔽月。
扬州码头,漕船舱内。
门窗紧闭,空气中新刷桐油的刺鼻之味与三杯上等龙井飘出的清香混杂,氛围沉闷而诡异。
漕运金陵把总王世安端坐上首,盐司都转运使戴秉坤与龙骧卫指挥佥事陆忠分坐下首。
陆忠指节扣着几案,极不耐烦地将不知第几盅茶一饮而尽,面上隐忍再三,终是忍不住对上首道:“佥帅!这是现造船不成?一天一夜过去了,船体有没有受损,难道还没查明白?”
戴秉坤捻着胡须,接话道:“哎哟,陆大人,稍安勿躁。这可是军需,此去通州上千里,若是半路有个差池,谁人担待得起?佥帅派人细细勘验,正是为大局负责啊。”
陆忠嗤笑一声,“好一个为大局负责!我倒不知,这漕司北运军需,和你盐司搭得上什么干系?戴大人不好生在自己衙门待着,反倒在此上蹿下跳,也不知这番‘热心肠’说不说得清楚!”
戴秉坤闻言,顿时既惊惶又委屈。他向着北边京城方向虚空拱手,“青天在上,日月可鉴!佥帅押运军需北上,停留扬州补给,本官不过是寻旧例前来拜会,怎就无端卷入这等祸事里来了?陆大人,您威风大,气势汹汹带人夺门而入。如今惹了这么大祸事,竟还红口白牙污人清白!就算是天子亲卫,也不可无端污蔑朝廷命官吧!”
陆忠蹭地站起身,腰间佩刀发出一声轻微撞击的闷响,他戟指戴秉坤,“姓戴的!坑没坑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好了。”王世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将茶盏轻轻放下,“二位大人在此争得面红耳赤,与市井之徒何异?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即刻补救,以免再出更大纰漏。”
他沉吟片刻,抬眼看向陆忠,忧心忡忡道:“陆大人,事关重大,终究需殿下示下。你可曾将消息递出去了?殿下可有回音,何日返扬州主持大局?”
陆忠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随即敛眸压下,打着马虎眼,“信自然是送了,想必,明儿便会有殿下指示。”
王世安眉头紧皱,极为担忧道:“通州还等着这批军需运往北境,殿下竟还在城外流连忘返不成?如此紧要关头,岂能因私废公?”
陆忠冷笑,“佥帅慎言,殿下私事,岂容我等臣子妄加揣度?再说了,这运送军需难不成是殿下之责?殿下不回来,船是发不了不成?”说罢,目光如刀,再次狠狠刮过戴秉坤那张故作坦然的脸。
三人各怀心思,舱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闻王世安手中杯盖轻撇茶沫之声。
陆忠心跳如鼓,不知殿下是否已安全到达淮安。这戏,可就缺这最后的重头一幕了。
——
为避人耳目,容恪将大部队留在扬州郊外庄内,只带十余亲卫,沿僻静小路急行。
淮安那侧早暗中安排了上百精锐,又从金陵守备衙门调了人手。只要他及时赶到,掌控局面应当不难。
待得淮安事定,陆忠那头便可立刻拿下戴秉坤。
浓重夜色沉沉压下,山间寒风掠过,带起一阵窸窣细响,似有无数脚步潜伏暗处。
容恪眯起双眼,指节无声扣上剑柄。身后数十人同时按刀,鞘口划出寸许。
他扬声道:“哪路英雄好汉,不妨出来一见!”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传来。箭影如矢,撕开夜幕,直冲他而来。
容恪旋身错步,箭簇堪堪擦肩而过,深深钉进身后树干,箭尾尤在微微发颤。
众人利落翻身下马,借江南丘陵起伏之势,迅速隐入地形遮蔽之处。
几乎就在同时,箭雨簌簌而下,却都打在草木之间,未能伤及他们分毫。
山林蓦地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突然,数道黑影自坡上扑下。
容恪反手取弓搭箭,速度快到只剩残影,顷刻间数人应声倒地。
数其余人于隐蔽处结成圆阵,沉默地张弓射出。
箭无虚发,鲜血无声浸润土地,然而黑衣人仍一波接一波涌来。
来的人远比他想象的多。
看来他的这位好大哥,是真狗急跳墙了。
容恪目光一凛,沉声道:“箭矢已尽,上马!”
马匹嘶鸣骤起,众人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黑衣人紧追不舍。
容恪蓦然回身,开弓如满月,将最后三箭连射出去,三人应声落马。
一路打马疾驰,直到一道大河横亘眼前,堵住去处。
容恪猛地调转马头,黑衣人已至百步之内,沉沉一片逼来,刀光森然。
他眼底掠过一丝狠厉,“发烟弹!死战,拖到援兵来。”
话音刚落,一枚亮红色烟弹尖啸着窜入空中,接连炸开三朵红云。
容恪拔剑出鞘,冷光映亮他半张面庞,眸中厉色却悄然压下,勾起一抹笑意。
“是郑王要你们来杀我?”
领头黑衣人脚步蓦地一顿。
容恪笑意愈深,“其实大哥多虑了,我从未想过与大哥为敌。”
“我不过是想要戴秉坤项上人头抛出去交差而已,大哥何必对我下这等死手?多一个是友非敌的弟弟,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还徒惹父皇猜忌呢?”
黑衣人仍向前逼近,步伐却缓下许多。
夜色中,容恪身后众人紧握佩刀,一片凛冽寒光流转。
容恪声调沉沉:“我这些人,可都是在西北尸山血海中挣出性命的,以一当十,不在话下。诸位是难得的死士,又何苦做这无谓牺牲?”
“听我的,去请示你们上头之人。就说,盐务之事,容恪无意深涉。大家各退一步,好过你死我活。”
领头人定定看了他许久,突然阴沉笑道:“从前只知九殿下有勇,今日方知殿下亦有谋。”
他声音压低,“殿下已至穷途末路,还在此舌灿莲花,只不过是为了拖至援兵到来罢了。到那时,我等焉有活路?”
他抬起右手,轻声道:“上。”
黑影如潮水般涌来,容恪额角青筋凸起,爆喝一声,“杀!”
刀剑相击,火星四溅。
容恪带的人虽说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但终究寡不敌众,不断有人中刀倒下。黑衣人亦倒下不少,尸首层层堆积,血水横流不止。
混战中,容恪臂上猛地一凉,鲜血染红衣袖,他反手一剑刺穿对方咽喉。
突地,河中央一枚亮红烟弹蓦然升空,同先前一般,连爆三朵红云。
雾气弥漫的河面上,一艘游船破雾而来,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侍卫哑声道:“殿下,像是我们的人。”
容恪毫不犹豫,“凫水!”
幸存几人迅速跃入河中,奋力向船的方向游去。
黑衣人紧随其后纷纷下水,并无罢手之意。
谢浅眯起眼,见容恪等人破水而来,当即沉声喝道,“抛绳索,弓箭准备!”
容恪一把攥住抛下的绳索,纵身疾攀,转眼已跃上甲板。他浑身湿透,水珠混着鲜血沿衣角不断滴落。
方平复喘息,转头便见谢浅侧身而立,张弓搭箭,一气呵成。数只利箭破空而去,直贯黑衣人胸口。河水骤然漾开团团殷红,黑衣人应声下沉。
她衣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发带轻拂脸颊,仍是那张清丽面容,此刻,却有如神女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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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浅见他一动不动,皱眉道:“愣着干什么?这么多弓箭,随便拿一把。”
众人顾不上歇息,纷纷取好弓箭,重新投入战斗。
河面惨叫声不绝。
容恪仍立在原处,谢浅扬声道:“殿下是被河水浸坏了脑子不成?”她将脚下一张弓踢至他跟前,“人手本就不够,别愣着了。”
容恪凝视她片刻,忽地俯身拾起长弓。利箭离弦而出,例无虚发。
有漏网之鱼攀上船舷,谢浅反手抽出容恪腰侧长剑疾挥而去。一声惨叫后,重物落水声沉沉传来。
容恪接回宝剑,语气温柔地不像话,“别脏了你的手。”
他手起剑落,剑光闪烁之处,数个试图登船的黑衣人瞬间被斩落,跌入深深河底。
河面逐渐被血色染红,渐渐,黑衣人的声响彻底消失。
船,早已驶远。
谢浅整个人倏地松懈下来,软软跌坐在船沿。
容恪低头望她,目光深沉如水。
她这才留意到他衣袂已被血渍浸透,暗红血珠仍滴滴答答滑落在甲板上。
她猛地抬头,“你受伤了?”
他声音轻柔,“无妨,小伤而已。”
静了片刻,他问,“你为何在此?不是让你回金陵了么?”
谢浅别开视线,避而不答,只道:“早先看到烟弹信号时,便让人备了热水,现在应当正好。数九寒天在冰河里泡过,再经风一吹,易染风寒。”
她唤来之前两侍卫,吩咐一人:“带殿下沐浴更衣。”又对另一人道:“其余弟兄就交给你了。”
顿了顿补充道:“之前特意要船靠岸,购置了些衣裳,不过是粗布质地,比不得你平日所用。条件有限,想来你也不是拘泥矫情之人。金创药也备了些,换完衣裳记得上药包扎。”
见容恪仍立在原地,她抬眸望去,却见容恪飞速垂眸,长睫遮住眸底心绪,低声应道:“好。”随即转身步入船舱。
谢浅推门入舱时,侍卫正为容恪上药。
他身着粗布衣物,却无法掩盖他风华分毫。左臂一道刀伤自肩头贯穿至小臂,皮肉翻飞,令人望而生畏。
侍卫将几瓶金疮药尽数倾撒而上,谢浅看得浑身发麻,可他却始终一声未吭,只额间沁出豆大汗珠。
待包扎完毕,侍卫躬身退去,谢浅方上前,递过一只海碗,汤色澄黄透亮,热气氤氲,问道:“怎样,还撑得住吗?”
容恪并未接过,只飞快扫了她一眼,便又垂下眼帘,静默不语。
她将碗塞他右手掌心,“把姜汤喝了。”
他却似木雕般一动不动。
谢浅俯身凑近,仔细端详他苍白的脸,“痛得失语了?”
他突然仰首将姜汤一饮而尽,倏地抬眸,目光如电直刺向她,执拗地重复之前那个问题,“你为何在此?”
谢浅被他目光所摄,连退两步方稳住身形,她扯了扯嘴皮,“我救了你,不感激便罢了,反倒质问起我来了。”
“为何要来救我?”他眸光似箭,寸寸紧逼,“于你而言,此事已了,本可置身事外,为何要涉险北上?”
谢浅别过脸去,声音冷下来,“我已吩咐艄公改道运河,约莫两个时辰便能抵达淮安。只是进入巡河段后,行船不便。届时,请殿下带人下船,沿运河而上,便能直捣淮安码头。”
“这两个时辰,殿下还是好生歇息吧,后头还有场硬仗要打。”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谢浅,说你胆大,那是能包天;说你胆小,又比蚂蚁还小。”
“喜欢我,就这般难以启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