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那夜过后,二人相见总该有几分尴尬。谁知容恪竟浑若无事,依旧嬉笑怒骂,一派自在。
谢浅乐见于此。
与聪明人共处,无论如何,总归不至于太难堪。
自入庄子以来,每隔几日,便有马车借着运送土产之名往返扬州吴家,近几日愈发频繁。
谢浅望向时而有人进出的正房,眸底深邃难辨。
这日,更漏声声,残月高悬,整个庄子笼罩在沉沉寂色中,连寒风都敛去声息。忽而,马匹嘶鸣穿破黑夜,蹄声骤然而至,一人一骑竟直闯而入。顷刻间,正房烛火通明,幢幢人影投在窗纸上,搅碎满院清宁。
谢浅蓦地起身,隔着窗隙望去,窗纸上那道高大身影,隐约映得轮廓分明。
约莫子时,容恪一袭玄色大氅,踏月而出。谢浅推开窗户,窗棂吱呀作响,他目光倏然掷向她。
夜色树影相遮,视物不甚明晰,可她偏瞧见他眸中暗光闪烁,阔步朝她走来。
容恪立于窗前,神色复杂,片刻方道:“明日天一亮,你便回金陵。”
谢浅并不惊讶,早在人径直闯入时,她心中已有猜测,想必是扬州城内出了大事。
她皱着眉头,“究竟出了何事,竟如此仓促?”
容恪眸色沉沉,“陈翰文死了,戴秉坤那头,如今又缠进别的纠葛。现下斗争已然摆上台面,你早日返家,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谢浅眼皮猛地一跳,斟酌道:“陈同知好歹也是朝廷四品大员,怎的突然......谁有胆子当街杀害朝廷命官不成?”
他话音沉沉,“他死在自家宅中。”
容恪心知,这是幕后之人在弃车保帅,只是他分明尚未对陈翰文动任何手脚,对方为何这般急不可耐。毕竟,想再安一个人进盐司,到这个位置上,可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谢浅心下悄然松了一口气,她在心底默念,冤有头债有主,陈翰文你要找便找你主子去,与她无关。
李断江已然拉拢过来,私盐管事也早被妥善送走,如今,连陈翰文也死了。于她而言,此事已算得圆满了结。这般想来,她确实再无留在这儿的必要,早日返回金陵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
她抬眼望向容恪,“此事,殿下能全身而退否?”
容恪扬起下颌,“世间之事哪有万全,不过都是一个赌字罢了。”
他微微勾唇,眸底隐隐透着激荡的疯狂。
谢浅呼吸一窒,脱口而出道:“你该不会是在以身做局吧!”
他眸底墨色骤然破开,似有星光猝然点亮,深深看她,语气里满是真切赞叹,又藏着几分难掩的缱绻。
“懂我者,谢家阿浅也。”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此番凶险几成?”
容恪垂下眼眸,良久,方道:“我历经的凶险多了,无需担忧。”
谢浅眸光灼灼,逼视问道:“殿下果真是回扬州么?”
容恪抬眸,定定望着她,片刻,慨然笑道:“自然不是,去淮安。”
谢浅几乎一瞬便明白他所谓戴秉坤缠进别的纠葛是什么意思了。
漕运!
漕运总督驻节淮安,直属把总亦驻节淮安。
她不假思索问道:“戴盐台同漕运有勾结?”
容恪望着他,眸底神色已远非赞赏二字可概括,分明是掩不住的惊艳,再不瞒她。
“戴秉坤这厮要运一笔脏银入京,钱庄自然走不得,陆路亦走不得,沿途府衙密布,便是有通天手段,也难以将所有关卡一一打点周全。如此一来,便只剩漕运这一条道可走。等漕船抵达通州,他这庄龌龊事,便也成了。”
“此事他定不是第一回做,漕运那边怕也是驾轻就熟。只是这次我在扬州彻查盐务,他便小心谨慎许多,撒了许多假消息。我让陆忠将计就计,已去扬州码头堵他。人是堵着了,钱么,自然是不在的。”
“那漕船上满满当当都是北运的御寒军衣,我的人才刚上船查检,其中一艘竟像早有准备似的,迅速下沉没了顶。现下戴秉坤和金陵把总一口咬定是搜查惊扰了船工,损害了船体,非要所有船只停航检修,验看无误后方能发船。”
“谁人不知,如今朝廷军队正和羯人在北境对峙。军需哪怕晚一天到,等着的都将是天子震怒。这群混账东西,怕是早贪墨了军需的钱,正好自沉一船,既销了账,又能将延误军机这个天大的锅甩我头上来。”
“他们分明是要揪着这事,闹到御前参我一本。事发时,我人又不在扬州,他们正好给我安个‘荒淫误事、阻挠漕务、损毁军资、延误军机’的罪名!”
“只要我因此定了罪,那便是皆大欢喜。他戴秉坤和漕运的烂账都能一笔勾销,还能踩着我去向朝廷表功。”
谢浅眉峰紧蹙,反复思忖,“银子难道先走陆运到淮安,由漕运直属总那安排北上?”
她抬眼看向容恪,眼中忧色更深,“若是这般,那岂不是漕督也脱不了干系?你在扬州势单力薄,强龙难压地头蛇!”
容恪嗤笑一声,“我亦不是没留后手,戴秉坤自以为做的隐秘,其实他通往淮安的几条线,早被我盯死了。”他话音一顿,眸中骤然迸发凛冽寒光,“我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群国之蠹虫,竟敢拿军需这等国之大事来构陷我!”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的声音低沉压抑,“我在西北六年,见过太多将士马革裹尸、血染黄沙。他们在塞北苦寒之地刀口舔血,可这群在江南吃得肥肠满肚的腌臜东西,竟拿将士们的御寒衣甲,拿他们的生死存亡,来做这党同伐异的工具!”
他目似利刃,似要穿透重重屋宇,“此等行径,与通敌卖国何异?终有一日,我必亲取这群蠹虫狗命!”
谢浅本可箴默不言,但最终她仍是长叹道:“殿下此番在扬州动作如此之大,已是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若再直闯淮安漕督腹地,恐他们,不止是构陷那般简单了。”
她话说得含蓄,但内里意味想必容恪一听便知。
深吸一口气,他强压下翻滚的杀意,温柔道:“你放心,我命大得很,在西北几次快死了都没死成。”
“他们既以为我上当,淮安那头自然有动作。只要他们敢上淮安码头,我的人便会持手令,带着金陵守备衙门之人,以稽查漕船安全为名,突查所有漕船,一丝风吹草动都别想逃过。”
“而我自己,”容恪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光芒,“会另带一队人,明日夜里出发,亲自前往淮安。到时候,就看谁手上证据硬了,他们想给我甩锅,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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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码!”
谢浅闻言眉头紧拧,“你亲自前往,一旦被人察觉,若是对方......”
“若是对方决心够大,便会在我去淮安的路上截杀我。”容恪接道,他脸上并无惧色,反而有种隐隐的兴奋,“回扬州不过是被他们捏在手里,去淮安还可以赌一把,赌他们有没有这个胆量,来对我下杀手。再说,我也想看看,究竟是谁会来杀我。”
次日晨间,容恪令人摆足架势,一行人拥簇着马车,浩浩荡荡往烟霞山而去。
待到山脚休息处,容恪将谢浅唤至一旁,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塞入她手中,令牌上刻着一个清晰的“恪”字。
“这是我私人令牌。”他声音压得极低,“从此处往东走,一路直行,待到第三条岔路下去,有一个小渡口。我已令人备好船候着,自会护送你回金陵。”
“记住,莫要停歇,直奔金陵。”
他顿了顿,眸光沉沉,深深望向她。
谢浅握着令牌,只觉如沸铁一般灼烫。他自知身处险境,第一反应便是将她后路安排妥帖。甚至,他本可昨夜就走,为了掩护她,偏生拖到今夜。于他而言,一日情况之变幻,恐难以预料。
此般深情厚意,她承受不起!
谢浅压下心中万千思绪,长睫微垂,不让人看到她眸中神色。少顷,她抬眸,定定望进他眸中,似有万语,最终唇边只溢出轻轻一句:
“容恪,珍重。”
说罢,不再看他,决然转身。两名精锐侍卫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林间小道中。
容恪望着渐渐消失的背影,唇间惯常的慵懒笑意渐渐敛去,目光变得如利剑出鞘般锐利冰冷。
他大步迈入马车,声音似寒冰,“今晚戌正出发。”
谢浅照容恪所指方向,不过半个时辰,便来到渡口。
渡口边果然停着一艘船,比她想象中大上许多,也精致许多。
船家是个面色黢黑的老艄公,解释道:“姑娘别看船大,烟霞山尽是豪贵们的庄园别业,似这等规模的游船往来河上,反不起眼。”
谢浅微微颔首,并未搭话。
艄公见她面带忧色,以为她是担忧自身安全,又安慰道:“姑娘莫担忧,待出了这段烟水河,水路便四通八达,便是神仙也难知去处。”
午后,谢浅倚在窗前,碧波滔滔,她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想起容恪最后眉眼温柔、眸间缱绻的模样,她心倏地被拧紧,竟有种剧烈不安之感。
她眸中神色变幻,许久,似下定决心般,一把推开舱门,问艄公:“此去淮安需要多久?”
艄公惊疑,“我等南下已几个时辰,如若又要北上,逆水行舟,恐怕深夜方能到。”
两个侍卫察觉她之意,忙劝道:“姑娘,殿下令我等护送姑娘回金陵。”
谢浅不答反问道:“你们可有与殿下联络之物?”
两个侍卫相互望了望,微微点头,从怀中摸出一物,谢浅一眼认出是烟弹。
她满意地点点头,“殿下此去淮安,凶险异常,你们守着我,可是忠心之道?”
“我知船里定有防身箭弩,你们去拿来备好。”
“趁着有空,编些草披,以备不时之需。”
她对艄公扬声道:“改道,北上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