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谢浅都没见着容恪。
她是刻意避开,对方究竟是忙还是刻意,她无意多做揣测。
桌上的鲍翅烩珍珠,已是第三道。
谢浅陷入沉思。
九皇子的人堂而皇之地连续三日进出宝馔楼,陈翰文亦如此。他们总是一前一后同掌柜搭话,购买的菜肴里永远都有一道同样菜色。
对于暗哨来说,这些,足够了。
她没有任何实质性筹码,有的无非是窥见了三方暂时平衡的格局。她望向门外背影挺直的侍卫,只要一个合适的人,一件合适的事,便可以轻而易举打破这种平衡。
如同一个高空走索人,一阵风,便足以让他坠入深渊。
对于背后的人而言,一旦怀疑陈翰文想暗度陈仓,那他便没了活下去的价值。
无需谢浅绞尽脑汁动手,那人自会解决他。
离间计,离的永远是人心。
接下来,便只能等了。
看到底是容恪先找出他的马脚,还是背后之人先下手为强。
照目前来看,容恪这头,还得避出扬州唱一出空城计,中间约莫有半个月时间,她不信背后之人还能容陈翰文半个月。
这一局,她已有八成胜算。
陈同知,对不住了。
生死关头,只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谁让你陷入这汪泥潭中,脑子还不放灵光些。
吴府书房。
地龙煨得正暖,将一室寒气驱散。角落博山炉中香屑微燃,云雾般的烟气袅袅升起。
案前端坐两人,一人满头银丝精神攫铄,一人器宇轩昂面色沉顿。
容恪看着手中密信,叹道:“老师,父皇做事,我愈发看不懂了。”
这老者正是吴家家主,已致仕的礼部尚书,吴谨。
他笑呵呵道:“真龙天子,一举一动岂可让凡人猜透。”
“太子于安庆遇袭一事,父皇分明是怀疑郑王的,可现在却不许查下去。”
容恪轻嘲道:“莫不是父皇年纪大了,开始看重父子亲情了?”
吴谨仍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郑王乃陛下长子,看重也是自然。”
容恪将手中密信放下,似笑非笑看着他。
吴谨见他表情,笑容愈发深了,“殿下以为我在捣糨糊不成?”
“难怪朝臣私下都叫您不倒翁,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您还在刀切豆腐两面光。”
吴谨轻捋长须,看着案几对面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青年,收敛了笑意道:“当年老夫劝殿下自请去往西北,说不定能搏出一条生路。这些年,殿下做得很好。”
“原本老夫想,殿下若能在西北扎下根,平安无虞一世,也不算辜负贵妃娘娘临终嘱托。”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夫也万万没想到,陛下竟会召殿下回京。”
“殿下可曾想过,陛下为何召您回来?”
容恪面色淡漠下来,眸中似有化不开的浓墨,少顷冷冷道:“回京之后,不是搅在太子郑王之争中,就是掺和在盐道泥潭里。”
“非是我不愿做事,可摆明的烂摊子,父皇却丢给我一个在外六年、从未参与过京中政事的光头皇子。”
“也许父皇不过想试试,这把在西北生死场中磨了六年的剑,是否真如他想象中锋利。”
一双枯瘦的手轻轻拍上他肩头,他眸中戾色渐渐消散。
“殿下可知如何做一把利刃?”
容恪看向他,未曾言语。
吴谨缓声道:“主人的利刃,首先执行的是主人的意志,它自己不需要有思想,至少不能让主人觉得它有思想。”
“待得鲜血铸就剑魂,烈火淬成剑魄,到那时,剑锋所指,便并不一定由主人了。”
容恪问:“倘若未到凝成魂魄之时,剑身已然碎裂如枯骨,又当如何?”
吴谨眼皮松松搭着,轻拂盖碗,良久,沉声道:“那便是它的命。”
“世间万物都有其存活的本领,比如象为大,豹为快,虎为凶,蛇为隐。又比如,盖碗用来装茶,案几用来置物。利刃,存活的本领,便是削铁如泥,如若不成,自会被弃若敝履。”
容恪双眸低垂,满室寂静,惟余茶水沸腾之声。
许久,苍老的声音方响起,“老夫虽已远离朝堂,但仍有些许肺腑之言,不知殿下欲听否?”
“请老师指教。”
“其一,殿下根基在西北,那头有荣国长公主在,殿下亦收拢了陈方、李汉全两位总兵,短期内不会有失,故而与西北的联系可大方断给陛下看。军权乃极其敏感之物,要永远记住,兵是陛下的,权也是陛下的。万莫学郑王,妄图拥兵自重,陛下非无能之君,此乃死路一条。”
“其二,朝中局势混乱,此刻切莫站队。郑王已浮上台面,还有的是没浮上台面的,待等个几年,便能看得一清二楚。殿下现下首要功夫是养气,谋定而后动。”
“其三,虽说殿下无可避免做了陛下的刀锋,但要懂得藏刃。完完全全做一个孤臣,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天高地远之处,尺度殿下得自行把握。水至清则无鱼,尘与光永远同行,殿下是领兵打仗之人,此间道理应是明了。”
容恪沉声道:“前两点我都可以做到,最后一点,何谓天高地远之处?”
吴谨笑得像只老狐狸,“看不见的高处、洼处、远处、泥泞之处。”
“殿下在盐务这摊泥潭里搅和,泥泞之下到底摸到了什么,陛下未必能知,但有些东西,却可以保全殿下,甚至成为殿下日后之势。”
容恪沉默许久,叹道:“如若我没猜错,戴秉坤大概是郑王的人。陈翰文,我不确定,也许是长治郡王,也许是广贤郡王。老师是想让我放过背后之人来藏刃吗?”
吴谨欣慰颔首,“你扯得太深,一旦没有把对方拍死,就会迎来无尽反扑,你这剑身可真要碎了。”
“郑王作死不是一两回了,为何还没死?殿下难道还没看出来么,陛下留着他给太子殿下做磨刀石呢!太子殿下性子优柔寡断,本不是合适储君人选,奈何陛下对先皇后感情太深。先皇后故去这么多年,未再立中宫,摆明就是在保太子。郑王率先跳出来,死局已定,待磨到太子殿下性子能彻底立住,他死期也就到了。殿下何苦再插上一手,给自己增添麻烦。”
“戴秉坤和陈翰文便抛出去交差吧,至于陈翰文背后之人,殿下也放过算了。”
容恪不甘地咬牙,“难道就这么轻易让这群蠹虫逃脱?”
“殿下,来日方长。”
“立稳身,养足气,莫站队,善藏刃。”
容恪起身深深一揖,吴谨赶忙扶起他。
“多年来受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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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诲,恪铭记在心,若无老师,我恐怕早已身死深宫。今日前来,是向老师告别,我打算去郊外庄子了。”
吴谨点头,“那头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殿下放心去便是。待回来,该抓的抓,该放的放,便回京复命去罢。”
“对了,明日拙荆与儿妇欲前往法华寺小住,殿下如若不嫌弃,帮老夫护送一程吧。”
容恪心下奇怪,但仍是应了。
吴谨又唤来丫鬟,“念微,将东西拿进来。”
丫鬟推门而入,奉上点漆朱盘,盘中整整齐齐摆着四方未经雕琢的美玉,玉体温润通透,泛着柔和水光。
容恪不解望向他。
吴谨笑道:“老三家的三姑娘要回扬州待嫁了,近日,我便让人将宝珠阁清出来给她用,谁知竟清出几方美玉。听说殿下得美,便当我这个老师的见面礼吧。”
容恪眸中微亮,“那我便替她谢谢老师了。”
午间,初雪已霁,谢浅正在院中练习鞭法。
银鞭乍起,劈缠如惊鸿掠空,又如游丝绕指,既有着女儿家的灵动,又带着凌厉的锐气。
“好!”容恪喝彩。
谢浅停下回过身来,倒是没想到他今日这么早回来。
经过三日,谢浅已能神色如常面对他,“殿下既叫好,接下来该给我这个杂耍艺人赏钱了吧。”
容恪见她姿态大方,亦当无事发生一般,笑道:“我看你不刺人是不会说话了。”
她意有所指道:“没办法,我就是只天生的刺猬,谁靠近我,都得被扎一口。”
容恪轻笑,未做回应,指了指身后的念微:“吴老大人给你的见面礼。”
念微捧着点漆朱盘,递至谢浅跟前。
谢浅看向念微,这不是宝珠阁那个丫鬟吗?
容恪解释道:“吴老大人找出几方美玉,特意赠与你,我已代你谢过了。”
“赠予我?为何?”
念微回道:“禀姑娘,三姑娘准备回扬州,老太爷令人将宝珠阁清出来给三姑娘住。这几日奴婢们在宝珠阁找出几方美玉,老大人便想着赠与姑娘,姑娘遑论是做镯子还是禁步都是使得的。”
谢浅讶然,“你之前不是说宝珠阁不允旁人入住吗?”
念微不急不躁道:“之前确是,但如今老太爷发话,故而又清理起来。”
念微走后,谢浅好一会没回过神。
“在想什么?”
谢浅回过神,道:“之前念微同我说过,吴老大人念其爱女,宝珠阁一切维持原样,没想到这么快便不爱了。”
容恪神色复杂,“老大人女儿之事不好说,今后也莫提了,他能彻底走出来,也是件好事。”
谢浅摩挲着美玉,垂下长睫,遮住眸中变幻。
更漏声声,谢浅换上玄色深衣,翻墙出了听竹坞。
按之前念微说过的方位,避开巡逻的家丁,她轻手轻脚前行。
宝珠阁三个大字出现在眼前时,她突然涌起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庭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摸黑至正房,刚掏出火折子,门“吱呀”一声响了。
谢浅大惊,回身瞬间已卸下长鞭。
白发老者举着烛台,火光悠悠,照亮他满是皱纹的脸。
他浑浊又精明的眸子定定望着她,道:“我等姑娘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