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畜生都不如!”
“是我亲手将他埋进土里的,是我亲手杀了他!他却不计前嫌救我!”
招娣状似疯魔,随手抄起一根树枝,就往自己脖子上捅。
树枝不算尖锐,却因她过于决绝,还真刺破了脖颈,血沿着锁骨和前胸,蜿蜒地流下来。
“!”
桑拢月夺过树枝的同时,蓝惊寒一道法诀也打过去。
招娣双手被凭空出现的绳索缚住,暂时不能自残,却哭得更大声:
“我亲手杀了他!”
“他还那么小,那么软,甚至都没喝过几顿我的乳汁!”
桑拢月喝道:“你现在死,对得起他舍身救你吗?他为了你,魂魄恐怕已经不稳!否则气息也不会如此微弱!”
“所以,就算为了他,你也要活下去!”
招娣瞬间安静下来。
蓝惊寒劝道:“这位姑娘,你别太妄自菲薄。那么多鬼婴,都恨不得对其生父扒皮拆骨,只有你的孩儿,愿意舍身救你,就已经说明问题。”
招娣抬起泪眼。
蓝惊寒温柔地说:“你曾经豁出性命保护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才不得不听从他们的话,是吗?”
招娣抽泣着点头。
蓝惊寒:“你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处于那样的环境,害怕、屈服,也是人之常情。”
“可你已经尽力了,他也看在眼里。”
“他的态度,便说明一切。”
招娣彻底安静下来。
而桑拢月星星眼望着蓝惊寒。
蓝惊寒:?
桑拢月:“蓝师兄,你好会劝人啊!”
“还好温柔……御兽宗配不上你。”
蓝惊寒摇头轻笑,笑意却没掩住眼底的悲凉。
招娣似乎振作了起来,她抹了把眼泪,又对桑拢月行了个大礼:“小仙长,你听到了他对不对?他真的……快魂飞魄散吗?”
“求求你,能不能救救他,或者、或者再让我见他一面?”
蓝惊寒摇头叹道:“寻找即将消散的魂体,谈何容易?”
桑拢月却一口答应下来:“这件事对旁人或许难,但我可以试试!”
她可是能听到魔物声音的!
那些鬼婴多半因为那棵祖株的缘故,而变成半魔之体。
所以桑拢月也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此时,鬼婴们啼哭声已经减弱了不少,不过听起来都藏得不远。
而那道奶声奶气的、不断叫“娘”的小奶音,也算好分辨。
桑拢月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它。
.
像提溜猫崽子一样,把小鬼婴提回来时,招娣便激动地扑过去,母子俩重逢,自然又是抱头痛哭。
只是,小鬼婴似乎不想久留,总是挣扎着想溜。
招娣和蓝惊寒都不明所以。
还是能听到它心声的桑拢月,悄悄说:“蓝师兄,小鬼的三魂七魄已经残破不堪,估计它不想死在娘亲眼前。”
蓝惊寒叹息道:“都是可怜人。”
桑拢月又看了那对母子一眼,问:“有什么办法能救它吗?”
“有倒是有。”蓝惊寒说,“但那是佛修的办法。”
“什么办法?”
“超度。”
桑拢月挠头:“这还真是知识盲区……”
——这也难怪,整个仙宗盟本就不见佛修踪迹。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据我所知,确实没有。所谓超度,本质是化解执念、平息怨气。你看这小鬼,虽心念生母,可若无这点执念,它本身也难成鬼魂。”
“……不过佛门的超度毕竟也是一种仪轨。倘若能有人施法平息它的怨气,或许……它还能有一线机会保住魂魄,得入轮回。”
桑拢月认真思考怎么才能做出类似‘超度’的仪式。
俩人都没注意到,小鬼婴已经溜走,招娣寻子时,恰好听到他们的对话。
然后招娣也不见了。
.
在无人的山坡后,招娣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白森森的剔骨刀。
那是村民们想献祭她、却被迫中断仪式后,丢下的刑具。
招娣原本打算捡来自保的。
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还好在船上,那些禽兽告知我献祭的步骤。”
“只要足够痛苦就可以了。”
“小宝,娘当初没坚持住,到底还是让你丧生……”
说到这里,招娣忽然想起,那一刻小鬼婴扑向她,将她推进翻涌的血潮里。
她还以为自己要化作枯骨,终于要给他偿命。
虽恐惧,却也解脱。
但没想到,小小的婴儿竟化作一团黑雾,死死地护住她!
船上那些杀戮的声音,逐渐飘远。
只剩下小婴儿痛苦的啼哭。
用身体保护她的小娃儿一定很疼。
却连喊疼都不会。
小家伙还没学会说话,就已经被活埋,做了那长生果的养料。
它只是呜呜咽咽地哇哇哭。
像受了委屈、挨了打……更像被针扎油烫到受不了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每个做娘的,都听不得的那种哭声。
但饶是如此,小家伙还是不肯放开她逃生。
黑雾紧紧地环住她的身体。
招娣不知在水下待了多久,身体完好无损,心脏却一抽一抽地疼;
也不知试探着问过多少次:“孩子,是你在救我吗?”
然而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回答。
唯有让她揪心的、小奶娃娃的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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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桑拢月和蓝惊寒是何时发现招娣不见的。
招娣自以为把自己藏得很好,一切结束后,还贴心地把自己埋进山洞缝隙里,并用石块垒住洞口。
以防吓到别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听到外边桑拢月的呼喊:“招娣!招娣!”
以及蓝惊寒的声音:“这么重的血腥味……”
招娣想说话,却发现声带已经损毁。
她挣扎着、嘶哑地说:“小……仙长……”
桑拢月:“在里边!”
走到近前,她才发现,招娣并不难找。
那堆石块,其实早已被血染红。
还能从石块缝隙里看到破碎的肉。
招娣急切的声音却从里边传出:“别挪开那……些石头!”
“求你……”
桑拢月停住动作,却与蓝惊寒交换了个眼神。
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同一个答案:招娣快不行了。
石头堆后头发出气息奄奄的声音:“我完成了……献祭……不知有没有平息它们的怨气?”
“希望他能转世……这次去个好人家……”
“不要再认我这样的禽兽做娘……”
桑拢月鼻子有点发酸:“你才不是禽兽!他们才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出意外的话,招娣是活剐了自己,方才模仿出类似将活人塞进潮水里,寸寸烂肉、折磨致死的献祭效果。
也不知是谁发明了如此残忍的刑罚!
她更难以置信,竟有人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简直比厉鬼还决绝。
或许,这世间,比极致的恨,更强大的,便是爱和愧疚。
招娣断断续续地说:“终于为他做了一点事……小仙长,倘若他不能投胎,你能不能……暂时替我照顾他?”
“他那么小,就没了娘……只有死前才喝过一顿饱饱的奶水……他没享过福……”
招娣的声音越来越弱,却在最后带上一丝解脱的笑意:
“我给他取了名字……叫‘长生’,好听吗?”
“那些畜生,用他做养料种植长生果……却个个都短命,报应!”
“希望我儿下辈子长命百岁……”
她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息。
桑拢月叫了几声“招娣”,亦没有回应。
蓝惊寒叹了口气,对桑拢月无声地摇摇头。
两人都知道,招娣彻底离开了这残酷的人世。
.
众弟子还在打坐,大家全神贯注地冲击筑基,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一条性命以最惨烈的方式,悄悄地逝去。
不过她求仁得仁。
果然保住了小小的鬼婴。
桑拢月和蓝惊寒合力给招娣挖了一座坟墓,
对于两位新鲜出炉的筑基期来说,这不算什么大工程。
桑拢月甚至还有余力用大石块立起墓碑,蓝惊寒则用剑气刻上招娣的名字。
忙完这一切,桑拢月在山包另一头,找到了躲得远远的小鬼婴“长生”。
小长生大约没想到自己迟迟没有魂飞魄散。
也没想到这弟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还敢寻他。
反抗得很激烈。
于是,第三位筑基成功的啸风,刚寻到他小师妹,就看到桑拢月面无表情地拎着一只小鬼。
那鬼婴张牙舞爪,两只散着黑气的小短手死死抱住桑拢月白皙的腕子。
它“嘤嘤哇哇”地虚张声势,啊呜一口咬在桑拢月的护体罡气上。
发现没咬动,狐疑地眨了眨圆溜溜、黑洞洞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