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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玉笏轻摇雪(一)

作者:裁春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萧绥离开府邸,径直去了御史台衙门。踏入衙门不到三刻,随即便又起身而去,仅仅是象征性的露个面。


    并且往后一连数日皆是如此,但凡有事一概推给郑融、汤阖二人,任由他们全权处理,自己要么躲回府中,要么往城郊驻军大营策马驰骋,或是偶尔流连酒肆茶楼,倒也自在逍遥。


    如此虚晃数日,掂量时机等得差不多了,这日,她邀沈令仪一道前往闲意楼。入门之际,她刻意昂首挺胸,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排场甚是招摇,唯恐旁人注意不到她。


    闲意楼里除了宴饮还可以泡汤。汤池就坐落于梅林正中央,池水氤氲出袅袅热气,隔绝了外面的寒意。


    萧绥把头发松松绾在脑后,赤裸着肩膀半靠池壁,脸被热气熏得微红,眼睛舒适地闭着,平日里那股子冷冽锐气一扫而光,只剩下温软闲散的一面,仿佛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


    沈令仪瞧着她懒洋洋的模样,忍不住笑着往她身边挪近几分,同时用帕子往身上撩水:“怎么着,殿下突然改了性子,拉着我来这闲意楼享福?”


    萧绥眼都没睁,唇边却露出几分懒意的笑:“扮纨绔,总得挑个合适的去处不是?”


    沈令仪闻言顿觉好奇:“扮纨绔?这是个什么道理?”


    沈令仪是心腹人,萧绥有事从不瞒她,话赶话地将这几日在御史台受的气,与那科场舞弊案里牵连的诸般弯绕之事一一道出。


    沈令仪听后脸色变得越发凝重,低头凝视水面半晌,她忽然抬手狠狠拍了下水面:“无耻!他们无耻!他们想借此将咱们女官从朝廷里清除出去,这是倒行逆施,他们做梦!”


    萧绥睁开眼,用手指轻轻刮过脸颊上溅落的水滴:“你急什么?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


    沈令仪回头看向萧绥:“这案子疑点重重,殿下可一定要秉公处置。”


    萧绥用眼角斜睨着她:“若仅仅是秉公处置,任谁来办都可以,圣人何必顶着压力将我扶持到这个位置上?”说着,她翻了个身,趴在浴池的边缘去够窄桌上晾好的冷茶。


    萧绥仰头喝茶,沈令仪的目光则顺势落在她赤裸的后背上。


    这不是她头一回与萧绥泡澡,只是上一次还是许多年前。那时萧绥的肩膀还不似今日这般宽阔,肌肉的线条也不比今日这般分明,更没有纵横交错的道道伤痕。


    那些伤痕有长有短,短的像是箭伤,长得像是被刀劈砍出来的,最狰狞的一条从肩膀直画到后腰,在热水的浸泡下变得殷红而湿润,看得沈令仪心里瑟缩了一下。


    她移开目光,用湿帕子擦了把脸。


    萧绥放下茶杯,转身回头接着说道:“这件事不仅要办的让人挑不出错,更要办到圣人的心里去。我记得郑融与汤阖是同榜进士,当年主考官正是高聿铭,他二人皆是高聿铭的门生。”


    沈令仪在水里淘洗着帕子:“是,高聿铭之前做过数次主考,门生遍布朝野。再加上他高氏三代为官,在朝中根基极深,难以撼动。前些年尚书令陈敬贞与其政见不合,联合众臣参奏他,可惜后来不仅没能成功,反而弄巧成拙,害得自己被罢了相,贬去杜州当知府。不过陈敬贞走后,尚书令这个相位一直空悬,也不知圣人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话到此处,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重新落回萧绥的脸上:“你是说此事是高聿铭的授意!”


    “不然呢?”萧绥抽出发髻上的簪子,乌发如云瀑般散落池中:“陈敬贞被罢后,高聿铭眼见着相位就在眼前,可圣人偏偏将郑攸宁一步步推举起来,大有将她立为本朝首位女相之意。郑攸宁若是顺势登顶,高聿铭筹谋半生便会功亏一篑,他自然不能容忍。”


    朝堂上,尚书令与中书令虽同为正二品,然而位格有别。


    尚书令乃百官之首,总领外朝政务。而中书令虽得近侍皇帝,权在掌机要,却终究是辅弼之职,非百官之纲。


    沈令仪倒抽了一口凉气:“确实如此,高聿铭老谋深算,郑融与汤阖怕是他早几年便布下的棋子,如今正到了启用的时候。一旦郑攸宁被扣上舞弊的污名,不仅天下女子跟着遭殃,高聿铭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尚书令的唯一人选,到时候想干什么不容易?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话到此处她又想起了什么,一边低头搓洗着肩膀,一边若有所思地轻声道:“圣人当初为了顺利登基,杀了不少反对她的旧臣,而高聿铭是当中少数几位推举她的人之一,没想到……”


    元璎当初手握咸光帝的传位遗诏,却仍有不少大臣质疑其真伪,怀疑元璎趁太子元珩受派离京时谋杀先帝,矫诏登基。为此,她发动了一场极其残酷的政治清洗,更在登基十个月后以谋反的罪名鸩杀元珩,彻底坐稳了皇位。


    “料想当时的形势,顺从对高聿铭而言是权宜之计,顺势而为,以保他高氏荣宠不衰,实际上并非诚心臣服。”萧绥的将簪子随手放在岸上:“不过圣人素来敏锐,恐怕早已看破他的心思。这些年高聿铭越发势大,常常令皇权受到挟制,圣人如何能忍?依我看,所谓的相位不仅是相位,而是她引诱高聿铭犯错的饵。高聿铭本人是不好对付,可郑融与汤阖我却还算是降得住。只不过降服的手段若是太强硬,难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沈令仪抬头看向萧绥:“所以你才说要扮纨绔,你想让郑融与汤阖对你放下戒心,纵容他们犯错。等他们犯了错,就可以顺水推舟的收拾他们。”


    她倒是心思灵透,一点就通。


    萧绥用手指梳理着湿发:“不错,此事若是进展顺利,不仅郑、汤二人,还有上书弹劾的陈简,以及其手下的一干人等全逃不了干系,如此拉拉杂杂的能牵连出不少人,对高聿铭可谓是一次重创。”


    沈令仪仿佛受到极大的震撼,身体是热的,呼出的气却是寒凉无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聿铭盯着郑攸宁,而你又盯着高聿铭。得亏被圣人委以重任的是你,换了我哪里想的了这么多弯弯绕绕。”


    “你必须想,要不断地想,要走一步想三步。”萧绥将头发拨去身后,然后缓缓屈膝:“身处激流,无人可以独善其身。今日是郑攸宁、高聿铭,来日也有可能会是我们。”水一寸寸没过她的胸口、脖颈,最终整个身躯完全没入水中。


    泡了许久的热汤,筋骨都酥软了。萧绥与沈令仪穿好衣衫,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漫步往外走去。刚绕过园子里一道弯角,忽然撞上一名男子,姿容极艳,一看便知是楼里的小倌。


    那小倌乍见沈令仪,顿时眉眼带笑,盈盈上前,一派娇嗔地说道:“沈姐姐可算来了,许久没瞧见你,这回来了怎得不差人告知一声?若不是偶然撞上,只怕又错过了。”


    沈令仪脸色微微一僵,急忙伸手推拒对方伸来的双手,连连冲他使眼色:“行了行了,今日我有正事,下回再来看你。”


    那小倌不依,尚未开口,一旁的萧绥却是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琢章,何苦这般冷漠,既然许久未见,不如与他进去坐坐,好歹叙叙旧情。”


    沈令仪被她一句话噎住,惊愕地瞪向萧绥。


    那小倌一听这话转头看向萧绥,笑着问道:“这位姐姐看着面生,是沈姐姐的朋友吗?不如我寻位郎君来陪陪您?”


    萧绥欣然点头:“也好,便挑你们这里头最俊的一个来吧。”


    不过片刻,萧绥便被领进一间布置雅致的房间。她安然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闲闲等着。约莫半盏茶功夫,房门轻启,一名青衣男子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把琴。此人容貌清隽,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然,丝毫不带风月场上的俗媚之气。


    他走到萧绥面前行了个礼,随后坐在她对面的琴案边,放下琴,温言问道:“尊客唤我良禹即可,不知尊客如何称呼?”


    萧绥淡淡的目光落在良禹侧脸之上,烛影摇曳,此人眉眼清丽如画,左眼下方隐约浮着一颗浅色的泪痣,平添了几分婉转柔情。


    或许天下美人总有相似之处,她望着良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贺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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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瑄的模样。不比则已,一比之下,才觉眼前的良禹虽貌美无瑕,却终是稍逊半筹。


    念头一动,思绪便如脱缰野马般再难收回。脑海深处,无数画面纷至沓来,皆与贺兰瑄有关。遥想那日他站在廊下,与自己所说的那番肺腑之言:


    “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我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人。”


    一瞬间,心底似有什么坚冰微微裂开,柔软而细密的情绪顺着裂隙悄然涌入。然而转念之间,她心头又浮起一阵莫名的烦闷。


    她说不清那股烦闷从何而来,仿佛是潜意识中的一个禁制,在暗暗地提醒她不要因此受到迷惑,失了分寸。


    萧绥收敛回心神,吐出胸中那口郁结的气息,轻声应道:“我姓萧。”


    良禹听罢点点头,指尖轻搭琴弦:“萧娘子,可有想听的曲子?”


    萧绥斜倚在榻上,姿态闲适:“随意罢,便弹你最拿手的一曲。”


    良禹笑了一下,不再多言,抬手拨动琴弦,手指流畅如云,音律如清泉一般潺潺而出。


    萧绥默默的细听片刻,心头微微一动,识得这竟是极为难弹的《大胡笳》。


    此曲揉入突厥音阶与汉地古调,尤其突出商羽二声,弹奏时需用“游弦”与“三弹”两大高难技法。游弦须右手连挑带勾,左手同时在琴徽间游走;而三弹更需同时拨动三根琴弦,发出如风卷残雪般的清越之声。


    萧绥虽是武将,可自小长于宫廷,对琴曲虽不精通,却也懂其皮毛,分得清好坏。


    眼下良禹这首曲子,在以往听过的所有《大胡笳》里已算得上上乘,可与宫中乐师比肩。曲调节奏中有急有缓,时而急切如战场杀伐,时而和缓如暖风拂面。情绪表达得恰到好处,颇见功力。


    一曲罢,琴音绕梁,久久未绝。


    萧绥垂眸望着地面静默片刻,及至心绪随着琴音彻底落定,遂抬起头,对上良禹的目光:“你过来。”


    良禹微微一愣,却还是从善如流地起身走到她面前,跪坐下来,柔声问道:“萧娘子对我的琴曲可还满意?”


    萧绥并未回答他的话,只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下一秒,她忽然伸手握住了良禹放在膝上的手掌。


    良禹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般动作,微微挣扎了一下,想将手抽回来,可萧绥并没有放开他的打算。


    萧绥将他的手拽到眼前,垂眸瞥了眼他的手指甲缝,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果然,甲缝中有血。我让你随便弹首拿手的,你偏挑了这般费指头的曲目,何苦呢?”


    良禹见状便也坦然了,低眉垂目地说道:“萧娘子既如此说,想来也是懂音律的。弹此曲虽辛苦,但得遇知音,也算值得。”


    萧绥缓缓松开他的手:“你倒实诚得很。也罢,我既然听了你的曲,便不能让你的血白流。我府中正巧有一册《胡汉合参谱》的抄本,与其放在书箱子里遭虫蛀,不如送与你,只盼那琴谱能在你手中发挥其真正的价值。”


    良禹一听这话,目光倏然一亮。


    《胡汉合参谱》的正本藏于太乐署,乃是宫禁内的宝贝。无论是抄本还是正本,让他看一眼都算是恩赐,如今萧绥竟轻易言及要送与他,怎能不令人惊喜?


    他连忙地起身,受宠若惊般得躬身谢道:“萧娘子厚爱,良禹只是楼里一介琴师,哪敢收如此贵重之物。”


    萧绥笑意渐深:“不妨事,你的琴艺配得起这本谱子。不过谱子存于我府中,须得你随我回府取一趟。”


    良禹微微一愣,脸上浮起几分迟疑,略带羞涩地低声说道:“萧娘子,我是清倌人,只能陪客人弹琴解闷,不出堂子的。”


    萧绥意识到他误解了自己的用意,摆了摆手,神情更显温和:“你误会了,我只是请你随我回府,拿了东西便回来。你若觉不妥,怕引人闲话,换旁人来也成。”


    良禹这才舒了口气,嫣然一笑道:“萧娘子言重了,既然入了闲意楼,哪里还会再介怀旁人的闲话,我随娘子走一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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