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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执壶不过阶(三)

作者:裁春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往后几日,萧绥日日来往于驻军大营与公主府,早出晚归。


    很快,任命萧绥为御史中丞的文书与牙牌终于送抵公主府。萧绥不敢怠慢,转天便穿了官袍去御史台报到。


    御史台分为三部,分别是台院、殿院与察院,由侍御史、殿中御史、监察御史领之,合称“三院御史”。三院御史加起来共二十人,当中男臣居多,女官只有零星几个,二十人走马灯似的在萧绥面前过了一遍,光是见礼便足足花费了一整日。


    当初元璎推行女子科举时,便力排众议,坚持任命官职时不另辟女官职位,一切程序与男臣无异。如此将男女混为一处,孰优孰劣一眼便知。


    官场上少不得要交际应酬,当夜,萧绥被请去明月洲的画舫上宴饮。萧绥原本是不想去的,可又深知平京城不是战场,莽直率性的行事风格在这里行不通。


    酒过三巡,画舫里走出来两个人,是知杂事侍御史郑融与知弹事侍御史汤阖。二人慢悠悠的往画舫尾部走去,末了并肩站在甲板上,面对着湖面开始解腰带,作势要小解。


    郑融回头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一边动作一边说道:“伯振,你说说圣人把公主派到咱们这儿是个什么用意?”


    汤阖撩开衣袍的前摆:“无所谓用意,她萧从闻虽是公主,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兵蛮子,好勇斗狠她在行,玩心眼子她还嫩着呢。再者,战场和在朝堂不是一回事,她乍然空降在这里,身边孤立无援,没有亲信帮扶,哪里能玩得转咱们这摊事?”


    月光下,两股水线前后在空中画出两道弧线,哗啦啦的水声从湖面响起。


    郑融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倒也是,她既然是尊大佛,咱好生贡着便是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要问咱正经事儿,咱就装傻充愣。”他嘿嘿笑出声:“到时候圣人问她政务办的如何,她一问三不知,圣人再气也只会气她无能,赖不到咱的头上。”


    汤阖笑着应和:“正是这个理,我就不信她一个女人家能有多大的能耐,无非是仗着祖荫和圣人的庇护才有了今日的荣耀。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她若能在御史台待过三个月,我汤阖的名字便从此倒着写!”


    二人整理好衣衫,摇摇晃晃地回了画舫内,殊不知刚才那番话全被隐在暗处的陆曜听了去。


    陆曜与叶重阳不同,叶重阳守在萧绥身边,干的都是明活儿,而陆曜擅长探听、暗访之事,今日他扮作使令[1]混上画舫,隐在暗处听了许久,把御史台那些人的丑态一一看进眼里。


    子时不到,酒宴终于散了场。


    萧绥为避人耳目,没有骑马,特地安排了公主府的马车前来接她。待四下无人,她摸黑钻进车厢,落座的刹那,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轻轻抽出三寸,用手指弹击刀身。


    “当——”


    刀鸣低沉清冷,渐渐隐于黑暗之中。伴随着一阵轻响,陆曜便掀开帘子,悄无声息地半跪在了萧绥的脚边。


    萧绥语气低沉:“刚才船上的话,你都听清了?”


    陆曜回答:“听清了。”


    萧绥稍稍仰起头,闭了闭眼,手指轻扣刀柄:“细说。”


    陆曜当即把郑融与汤阖的那些话一一如实告知,不漏半个字。


    萧绥听完,吐出一口酒气,倚在车厢壁上低低笑了一声:“这是要给我捅软刀子,逼我在圣人跟前背负怠政之名。”


    话音落下,她沉默了一阵,片刻后开口又道:“这些也罢了,倒是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科场舞弊案,今日我曾问过郑融,但他避而不答,摆明了不想让我插手。你对此可打听到了什么?”


    科场舞弊案是今年震惊朝野的大事,当中涉及两名考生与一位主考。说是幸州府的两位举人窦淼与曹涵在科考前夕私会主考官郑攸宁,郑攸宁收受贿赂,向二人私下透题。


    陆曜低声回答:“属下也只是听到些坊间的闲言碎语,据说此事之所以闹的人尽皆知,是因为那窦淼做事狷狂不羁,曾与友人私下里狂言‘当科状元非我莫属’。此话被有心之人记了下来,转头告到官府,官府那边一查,发现窦淼与曹涵的确曾在考前拜会过郑攸宁,还送了五百两银票做礼,这才有后来郑攸宁被弹劾一事。”


    “五百两?”萧绥低低笑了一声:“此事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一旦事发必然抄家砍头,除非是穷疯了,否则郑攸宁再爱财也不至于要冒这种风险。”


    “确实如此,再者,属下听闻窦淼是当地有名的才女,才情斐然,也是幸州会试头榜的解元。”


    “喔?那就更奇了,读书人向来自傲,既有大才,该是不屑于去走这种旁门左道才是。”车厢内安静了片刻,萧绥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又问:“弹劾郑攸宁的人是谁?”


    “是礼部考功员外郎,陈简。”


    “如果没记错的话,郑攸宁是礼部右侍郎,是陈简的顶头上司。在官场上弹劾上司可是犯忌讳的事,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撑腰,能确保一击即中,那陈简如何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她顿了顿,又沉声问道:“陆曜,依你看,此事背后的玄机是什么?”


    陆曜仔细斟酌了片刻:“属下以为,这无外乎是官场上争权夺利。郑攸宁是丙申年的状元,那一年是推行女子科举的头一年。她当年力压男子拔得头筹,可谓是一鸣惊人,后来又在官场上步步高升,在女官中享有极高的名望。她有名声,有威权,如此被忌惮打压也未可知。”


    话音落下,车厢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就在陆曜怀疑萧绥已经睡着了时,又听萧绥缓缓开了口,声音里夹着些难掩的疲倦与寒意:“权争倒在其次……在我看来,这件案子背后真正的用意,乃是一场对天下女子的绞杀。”


    “绞杀”二字吐出口来,重逾千钧。


    陆曜心中陡然一凛,黑暗中虽看不清萧绥的脸,但依旧循着她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了头。


    萧绥接着道:“陆曜,你难道未曾留意,这案子涉事的三人全是女子么?”


    陆曜略有犹疑,尚未接话,萧绥已然语气平缓地把话续了下去:“自圣人推行男女混榜以来,三甲之位几乎全被女子占据,朝中女官的比重也随之越来越大。虽说科考施行誊录制,试卷皆送与专人重抄誊写,遮掩考生的身份,可是天下男子们岂能甘心长此以往地处于下风?如今这窦淼与曹涵出了事,更牵扯上郑攸宁这样女官中的翘楚,他们岂肯轻易放过?”


    话到此处,她眼里浮出一丝冷笑:“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借着舞弊案的由头,诟病女子登科皆因旁门左道,以此为柄,大作文章。郑攸宁一旦被坐实罪名,便等于撕开了缺口,朝堂上下女官们便将被牵连其中,一个接着一个被拖下水。”


    陆曜皱眉:“属下愚钝,难道这便是……”


    “是剥皮见骨,文臣们惯用的伎俩。”萧绥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声音里透出几分沙哑:“先从小事发难,然后一点点往深处刨根究底,轮番弹劾。此法可在朝堂上掀起一道漩涡,只要这道漩涡不休止,便可以源源不断地牵涉进更多的人,直至将敌人彻底铲除干净。我自小长于深宫,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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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少名臣就折在这样的手段上。”


    符生试探着发问:“那主子可有对策?”


    萧绥没说话,半晌的沉默过后,她若有所思地开了口:“陆曜,你可知这朝堂之上的争斗,其根本靠的是什么?”


    “属下不知。”


    “人望。”她的声音虽轻,可言语却极具分量:“你又可知为何那些县太爷虽官职低微,却能稳坐‘爷’的名头?”


    “请主子赐教。”


    萧绥轻笑:“因为县官手底下有人,有一呼百应的乡吏胥吏,他们是真正的根基。而朝堂高官呢,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不过夹在上下之间,传话受气,哪里称得上什么爷?眼下御史台上下都等着看我笑话,偏我孤掌难鸣,手底下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也难怪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


    话音落下,萧绥鬼使神差的想起元璎前几日对自己说过的话。那些意味深长的字句,如针如锥,戳得她一阵心惊肉跳。


    原来元璎早已算计好了一切,她在此时将自己安插进御史台,为的便是救郑攸宁。蒋殊一事的结局惨痛,郑攸宁绝不可再步蒋殊的后尘。


    这是一项极凶险的考验,萧绥心里暗道不妙。当初元璎力保蒋殊而未成,最终仍使事情发展到血染朝堂的地步,可见当中的阻力有多大。而提及二人在朝中的分量,郑攸宁比当初的蒋殊有过之无不及,想来更会令男臣们为坐实其罪名而拼尽全力。


    萧绥根本不敢细想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处境,只知道元璎摆明了是拿自己当刀子使,而成败、生死,只能由她萧绥独自承担。


    萧绥攥了攥拳头。


    这些年萧氏势微,她为了萧氏的将来一再求稳,尽可能不让旁人挑出错处。如今可倒好,越怕什么越给她来什么。


    君命难违,她没得选。元璎是个连亲子也能狠心诛杀的人,又岂会怜惜一个外甥女的安危?


    萧绥静默半晌,满心愁绪皆化为呼出肺腑的一口气。她抬手按住眼睛,手掌贴面,往下狠狠捋了一把:“也罢,总之这个案子若想封档结案,必然要加盖我的公印。郑融汤阖不是把我当傻子吗?那我就配合他们演一回傻子,将计就计。演聪明人我怕是会露怯,演傻子……本宫在行的很。”


    车轮在青石板路上缓缓滚动,车厢内静极,只余一阵细细碎碎的车辙声,带着萧绥一路回到府中。


    深夜,萧绥躺在床榻上,眼睫轻阖,看似安睡,实则脑海纷扰难休。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眼前朝堂上的局势,暗自梳理各方势力的关系与利害。想到后来,或许是心神耗费过度,又或是晚间应酬时多饮了几杯酒,旧疾忽然袭上头来,一时疼痛如针扎般密密攒攒地刺在脑仁深处。


    她不耐地抬起手,指尖按着太阳穴,缓慢地揉按着,试图将疼痛稍稍缓解一些。见毫无效果,只得从榻上撑起身来,探手自床边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包合魂散,伸手去够桌上的水壶。


    她行军多年,自立惯了,见夜已深沉,不愿多费周章去使唤下人。岂料水壶一经提起,却发现竟是空的。


    萧绥眉心微拧,不耐地重新坐回榻上,略略提高了嗓音,冲着外头唤道:“来人,烧壶热水送进来。”


    窗外风雪声仍急,她隐约听见有人轻轻应了一声,竟是个男子的嗓音。


    公主就寝时,廊下留人值守是规矩,烧水这类粗使活计也是由外面的人做了,再交由近身的侍女送进来。


    一切皆是寻常,萧绥未加留意,只忍着越发强烈的头痛,安静地等着热水送进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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