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林失败了。
戴维斯的神情,就像一个局外人,冷静且疏离。
这份冷静,让皮特·林心底的恐慌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他知道,自己完了。
而在另一边,戴维斯低头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报纸,眼角的余光瞥过那个刺眼的标题,心中却回荡着一个月前,那个神秘电话里,那个中国年轻人平淡无波的声音。
“一个月内,《华尔街日报》会曝光皮特·林的收购案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会被董事会召回,然后体面地‘引咎辞职’。”
“而你,戴维斯先生,将成为雄狮制药中国区新的掌舵人。”
当时,他只当这是个拙劣的恐吓,或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玩笑。
可现在,剧本一字不差的应验了。
戴维斯不动声色握了握拳,指甲掐进掌心,用轻微的刺痛感来抑制内心翻涌的惊骇心情。
他不是神,他是个商人。
他不信鬼神,只信利益和信息。
可这个叫孟建华的男人,他所掌握的信息,已经超出了商业的范畴。
那不是情报。
那是预言。
三天后,还是那间可以俯瞰整个江面的总裁办公室。
只是门上的名牌,已经从“皮特·林”换成了“戴维斯”。
办公桌擦得一尘不染,前任留下的所有私人物品都已被清空,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戴维斯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阿玛尼西装,坐在那张宽大的真皮老板椅上。
这张椅子他觊觎了很久,但此刻坐上来,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反而感到一丝从尾椎骨升起的寒意。
他上任后,没有急着庆祝,而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签署了两份文件。
第一份:【关于全面终止对“建华实业有限公司”一切商业限制措施的通知】。
第二份:【关于解除与周明、刘斌两位研究员的聘用合同,并将其移交原单位处理的决定】。
秘书敲门进来,取走文件去执行。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戴维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陌生的城市。江上的船只来来往往,远处的高楼正在一天天长高,一切都充满了野蛮生长的活力。
但他无心欣赏风景。
脑海里,反复盘旋着一个问题。
孟建华,到底是谁?
他怎么可能知道,连雄狮制药总部最高层都还在评估中的收购案细节?
他怎么可能精准预测到,连自己都只是通过内线,才捕风捉影听说的董事会动向?
这个年轻人,就像一个隐藏在迷雾里的幽灵,只用一通电话,就改写了一家跨国巨头在中国的权力格局。
这已经不是对手了。
这是一种……让他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力量。
后背,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戴维斯深吸一口气,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他知道,自己必须去见他一面。
不是为了遵守那个所谓的“魔鬼交易”。而是为了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与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达成了合作。
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了那台红色的直线电话,拨通了秘书的内线。
“琳达,帮我订一张去广州的机票,越快越好。”
“另外,以我的名义,联系一下建华实业的孟建华先生,就说我想请他在珠江上,喝杯酒。”
一周后,广州,珠江。
夜色渐浓,江风带着独属于南方的潮热湿气,吹拂在人脸上。
一艘挂着“白天鹅”标志的豪华游轮静静地停在码头。甲板上没有多余的宾客,只在中央摆了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
孟建华已经到了。
他没有穿代表谈判与对抗的西装,只是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正靠在船舷栏杆边,看着江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
戴维斯在侍者的引领下走上甲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没有想象中的保镖成群,也没有故作高深的排场。
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比照片里还要年轻,平静得像一个饭后在江边散步的本地居民,完全无法和他脑海里那个搅动风云、仅用一通电话就掀翻牌桌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戴维斯心中那份精心准备的气场,瞬间散了大半。
“戴维斯先生,欢迎来到广州。”
孟建华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主动伸出了手。
戴维斯与他握了握。
对方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没有丝毫年轻人的浮躁。
“孟先生,你的年轻,让我感到意外。”
戴维斯在餐桌旁坐下,决定开门见山。
他习惯于掌控谈话的节奏,尤其是在面对一个让他感到不安的对手时,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孟建华笑了笑,亲自拿起桌上那瓶已经醒好的82年拉菲,给两人各倒了半杯。
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招待一位老友。
“在中国做生意,年轻,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将酒杯推到戴维斯面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有时候也意味着,我们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敢想也敢做。”
戴维斯端起酒杯,深红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他没有喝,而是用那双锐利的蓝色眼睛,死死盯住孟建华。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比如,用一通电话,换掉一家跨国公司的中国区总裁?”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江风吹过,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孟建华没有回答,甚至连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改变分毫。他只是端起自己的酒杯,朝着江面扬了扬下巴。
“戴维斯先生,你看那江上的船。”
戴维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漆黑的江面上,有几艘小小的渔船正在奋力划桨,逆流而上,船夫的每一次动作都显得无比吃力,船速缓慢。
而在不远处,几艘大一点的货轮则顺着水流的方向,几乎不怎么费力,就跑得飞快,将那些小渔船远远甩在身后。
“我不明白。”
戴维斯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这种东方式的哑谜。
“你当然明白。”
孟建华收回目光,轻轻抿了一口红酒,
“那些逆流而上的小船,就是皮特·林。他很努力,也很有野心,但他看错了方向。”
“而我,”孟建华放下酒杯,平静地看着戴维斯,“我没有能力去推那艘船,更没有能力去改变江水的流向。”
“我只是……比别人更早地知道,今晚的潮水,会朝哪个方向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