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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作者:天何所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明月高挂,火光与月光相照。


    奚愔又闻到了那股味道。


    烟火、木材烧焦混合着硫磺的味道,其中夹杂着恶臭和些许甜味。


    她浑身开始颤抖,眼前是火光弥漫,烧断的横梁又一次向着她砸去。


    烟雾卡在喉咙里,她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奚愔看见了很多人,父母、弟弟,还有从小一直在她家里的下人。


    她听见了很多声音,有父亲护住母亲时被堪堪烧断的檐柱砸倒在地时发出的呻吟声,有弟弟匍匐在地上,挣扎着抬起头看见她,眸光中烈火在燃烧,她好像看到了弟弟嘴唇微张,说了几个字。大脑一片空白间又好像听见弟弟的声音,他在说,“姐姐……快走。”


    奚愔知道,不管是为了谁也好,她都应该抓住这逃跑的机会,速速离开,寻得一线生机。


    但她小腿像是绑了石铅块一样,像是于这土地黏住一般,无法动弹。


    侍女平彤扶着她,奚愔在看着火光缭绕的府邸,天空在夜间也被染成了红色。


    她能感受到平彤颤抖的身体,瘦小又年幼的侍女在此刻用着全身的力量搀扶着她。


    这好像给了她仅存的力量。她慢慢站起身,平彤感受到,声音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姑娘!”


    随后,奚愔转过身,一步,两步……她越走越快,她听见凛冽的风声和自己的咳嗽声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快走到巷头。


    她偏头又回看了一眼府邸,明明只能看见弥漫的火光和挡也挡不住的浓烟,她却听到了很多声音。


    父母的怒骂声,弟弟的埋怨声……每个人都在咒骂、责怪她。怪她抛弃家人,自己苟活。


    她感受到自己浑身都在燃烧,火光蔓延到眼尾,那股忘不掉的恶臭和甜味又一次出现,身体被烈火灼烧的滋味原来是这样吗。


    她看见了母亲的身影,母亲向她伸出手,做出拥抱的动作。


    她抱住母亲的一瞬间,母亲却将她狠狠推开,自行坠入火海。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心底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阿娘。


    “阿娘!”


    奚愔猛地睁开眼,面前平彤焦急又无助地看着她,“姑娘,你可算醒了。”


    她借着平彤的力起来半躺,注意到平彤肩膀处缠绕的细布,连忙问道:“你的胳膊没事吧?可有上药?”


    平彤点了点头,试图抬起胳膊回答奚愔没事,奚愔又忙地按住她:“不要动,小心扯到伤口。”


    已是傍晚时分,窗外传来阵阵鸟叫,奚愔熟悉这种叫声,是相思鸟。她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能看到外面的云,像是和云平行一般,触手可及。


    奚愔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因为刚退烧的缘故,身上还有点冷。


    她环顾四周观察,这是间很小的房子,行动间估计只能容纳两三人。她下床半撑开窗户,动作间因常年积损,窗户发出吱呀的声音,平彤要过来扶她,又被她拒绝。


    “平彤你安心养伤吧,小心伤口又撕裂,难以愈合。”


    “姑娘安心,在路中便有人帮我止血包扎了,到了这里有一位姓陈的大夫替我重新清理了伤口。”她指着胳膊苦笑,“就是这段时间左手都不能动了。”


    “姑娘,我瞧这地方,倒是和传闻中的山贼十分贴近。”


    奚愔点头。那些人穿衣上并不规矩,布料也并不珍贵。行动间虽有些许章法,但并不像是正规军的样子。奚愔一头栽下去失去意识,其他人被这群人捆住双手,一同进了这雀山。到了山脚底下每个人都被蒙住了眼睛,奚愔昏迷间眼睛上也被绑住了黑色布带。


    她中途醒过几次,意识不太清晰,平彤在一旁说的话奚愔也没有听清。早先听闻山路险峻,一眼望过去雀山也是高耸直立,浮云盘绕在山腰间,像是走也走到的尽头。但她躺在马匹上,只觉得路途平坦,不似那般崎岖陡峭。要么她们并没有去雀山,要么便是有别的路可以上雀山,且这条路平稳。迂回行走半天时间,才到了这里。


    奚愔和平彤被关在了这里,但并未被限制活动。不知道杨镖头等人现在如何,奚愔苦笑,只是现在诸人都是自身难保,尚且不知前路如何呢。


    平彤的伤需要时间疗养,她与平彤对药理皆是一无所知。奚愔路上见过很多人,有人只是受了轻伤就撑不过发烧发热。这年头的百姓少有能看得起大夫的,多数是村里乡下多年经验积累,认识些草药就能自医,至于生死,皆看命。平彤的伤口不轻,流的血多,如果不是有医术的大夫及时处理,现下也怕是危险。


    最起码在平彤的伤好之前,她们不能离开这里。


    平彤的精神并不好,失血过多,唇色也很苍白。恰逢这时有人敲门,奚愔按住平彤,自己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那天叫林正的人,端着药打招呼:“哟,姑娘醒了,这是那位平彤姑娘的药。姑娘放下后得随我来,我们老大找你呢。”


    林正在前面带路,奚愔跟着走。外面视野开阔,方才觉得触手可及的云彩现下也觉得十分遥远。


    这里应当是山腰平地间,一路过来居然能看到农田,十月份水稻已经收割,稻田里的水也被放干。农田不远处有人在对练,对招间个子小一点的居然脚下稳重,一个动作就将另一个人翻倒在地,旁边的人发出欢呼的声音。


    奚愔看着这幕,觉得有些不真实。


    当今执政的皇帝是虞成帝,数月前才登基。上一任皇帝是虞平帝,是虞成帝的兄长。虞平帝在位期间,虽无多大的功绩,但好歹能稳住天下的局势。虞平帝病逝后,因为无子,只能由弟弟虞成帝继承皇位。虞成帝继位的几个月间就大兴土木,繁刑重敛,民不聊生。天灾、人祸,无不冲击着这个风雨飘摇的政权。


    民间怨声载道的同时,各州也蠢蠢欲动,公开和朝廷叫板的霸府已经有两三个,虞成帝却只顾享乐,全然无视悲苦的百姓和将要四分五裂的政权。


    奚愔见过很多人,或麻木,或痛恨,有人蠢蠢欲动,祈求在这个动荡的时间里建功立业,也有人只求能够苟活下去。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竟然像个世外桃源。


    奚愔以浅薄的认知来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做出判断。


    这里的房屋并不密集,用茅草搭建的简易草棚废弃的较多,看着比较新的一批都是木制建构。因山地原因,房屋大多集中在较为平坦的缓坡处,避开了容易发洪水生泥石流的地方。


    有安稳的居住环境、武力保护,有粮食来源……


    奚愔暗暗吃惊,林正笑道:“姑娘很惊讶吧,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这般惊讶。”


    奚愔问:“来这里的外人很多吗?”


    林正顺手扯了把狗尾巴草:“不多,但总有误入这里的人,有的留下了,有的离开了。留下的多一点。这世道嘛,有个地方能安稳活下就不错啦。”


    他转过身倒着走路,“姑娘如果想等平彤姑娘伤好后再离开,大可以在这里安心住下。伤好后再决定要不要离开。”他向身后指了指,“别的不说,我们老大很愿意在这乱世中拉人一把。”


    奚愔沉默,又问:“杨镖头他们呢?”


    林正:“老大问完他们话后就会放他们离开的。听那晚的意思是姑娘也要和他们一同去宁州吗?”


    奚愔摇头,“也不是非去不可。”她又问,“不知你们……不知道你们老大怎么称呼呢?”


    林正没有回答,他在一间木制房屋前停下,“到了,姑娘进去吧。”


    奚愔进去后发现这居然是间套间。房屋里也很简陋,但胜在整洁。外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叠叠纸,看着是有写过的痕迹,但字迹简单,像是初学者写的字。


    “写得不好看吧?”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奚愔止住四处观望的动作,她看见男人从里间出来。


    外间只有很简陋的两张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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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两张椅子。


    他示意让奚愔坐下,奚愔也不推辞,走到桌子左边施然坐下。


    “字迹古朴致简,倒说不上不好看。”奚愔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呢?”


    “谢盛。”他道,桌上的水壶凑巧还是烫的,他倒到陶杯里,递到奚愔面前,“多谢姑娘嘴下留情,不过我有自知之明,这字迹实在拿不出手。”


    奚愔微愣,姓谢,难道是谢家人?


    当今皇权森严,世家实力被重重打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真是谢家人,又怎么会沦落……又怎会在这雀山,当什么山大王呢?


    她很快恢复情绪。她注意到这陶杯,呈灰青色状,没有上色,但拿到手中却觉得细腻非常。


    时下上层间流行白瓷。但烧瓷工艺稀少,民间流行的还是质朴的陶器。陶器烧制不难,但想烧制出各种花纹样式或者异型状却是不易。奚愔手中的陶杯上有水波纹,整体样式像是狸猫外形,古朴可爱。她拿近看,又闻到悠悠花香。


    “这是金果花茶,姑娘如果喜欢,明天我让广玉送些给姑娘。”谢盛道。


    奚愔也不推脱,她点了点头:“奚愔。”


    她问:“你是谢家人?”


    谢盛轻笑,“奚姑娘倒是问得直接。”他摇头,“我不是什么谢家人,奚姑娘却是奚家人。”


    奚愔也不惊讶他能猜到自己的家世,她道:“奚家已经不复存在,我现在也不是奚家人。”


    两个人互相打着哑谜,一时间空气凝住。


    奚愔拿着陶杯轻轻摇晃:“不知道杨镖头他们现在何处?”


    “唔……”谢盛停顿片刻,才道:“他们被关押在一起,不答出这批货物的雇主是谁,便不会放他们出来。”


    他笑了笑:“姑娘知道他们的雇主是谁吗?”


    奚愔抬头看了他一眼。


    初见时奚愔便觉得谢盛长得好看,他穿着身交领窄袖,整个人被婆娑的树影包围住,带着冷意。现下近距离接触,奚愔发现谢盛却长了双桃花眼,将他浑身凌冽的冷意压住,这会听到笑声,眉眼间却没有笑意,眼角微微上挑,让人望而生畏。


    奚愔道:“不知。我们恰好半途相遇,又听杨镖头说要从过这雀山去宁州,便委托他们护送我和平彤一路。他们押送的货物是什么,雇主是谁,我一概不知。”


    谢盛问道:“姑娘怎知,这里便是雀山?”


    奚愔握着陶杯的手捏紧,她将陶杯放下,面上却不显:“难道这里不是雀山?”


    谢盛又说了句废话:“这里正是雀山。”


    他拿起水壶又给奚愔斟了盏茶:“雀山在之前不见经传,虽偶有外人误入此地,但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皆没传出什么名声。直至一年前,这里第一次来了一支商队,领头的说,他们要带着运送的这批货物,穿过雀山,去往宁州,终点说是去发羌。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有官府运送粮食的,有说要去宁州寻亲的。每一次基本都是二三十人的队伍。”


    谢盛看了看奚愔:“杨镖头这批,是这一年间的第六次。”


    奚愔的心渐渐往下沉,鼻尖的金果花茶茶香愈发浓烈:“他们都是为了什么?”


    谢盛道,“他们都从建康来的,有从荆州来的,有从益州出发至此。”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也有像姑娘这般,千里迢迢从长安到这里。”


    奚愔愈发沉默。


    谢盛起身,去内间拿了纸笔。


    他拿的这张纸与方才外间那些用来练字的纸张有明显区别,这张纸细腻白皙,奚愔瞧了瞧,应该是蚕茧纸,价值千金。


    只见他挥毫间在纸上落下一个字。


    “玺”。


    他带着尽数掌握在手中的笑容:“他们皆是为此。”


    奚愔觉得这人实在有些可怕。


    她稳着情绪,语气平静:“这字委实不好看。”


    好丑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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