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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第二章 虎兕出柙

作者:不见白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齐韶眉目低垂,“陛下布局,臣不敢妄言。”


    萧含光唇角微扬,浮现一抹似有如无的笑意:“澹台恭登车往宫城而去,应该是要去御前告状。我们先回去吧,别让澹台将军久等了。”


    齐韶拱手道:“是。”


    萧含光率先下楼,齐韶跟在她的身后,始终落后半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七年过去,齐韶愈发看不懂眼前的女子了。


    太皇太后齐明霜有手腕、有野心,对于权力有着天然的渴望,只要理解其行事逻辑,便不难猜测其意图。


    而萧含光则不同,她每次落子之时,常常让人捉摸不透,直到通盘收官之时,才让人恍然大悟。


    譬如,三年之前,天子为太皇太后举办圣寿宴,特命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夫人入宫贺寿,还特地要求携带家中十岁以下的幼童,说是要为颍川郡王遴选伴读。这不过些许小事,根本不值得他费心关注。不料第二天,皇帝召澹台恭入宫,为颍川郡王和澹台钰赐婚。


    澹台恭老谋深算,借势从齐阀脱离,迅速崛起,俨然一朝新贵。澹台氏世居扬州西边的宣城,本来根基非浅,只是澹台勰死后,家道中落。随着澹台氏重新崛起,齐家的势力就这样被分出一小半。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齐阀竟生生忍住了一口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站在齐鸿的角度,颍川郡王是齐氏之子,是齐氏与澹台氏联姻,而非皇族萧氏。澹台氏确实从齐家的地盘上分走一块肥肉,可这肉终归还是在齐家的锅里。


    而对朝廷来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皇帝行事不再处处受到齐阀掣肘。澹台氏自命外戚,效命皇室更是不遗余力。


    澹台恭平定西南之后,便得陇望蜀,几次暗示想要大将军之位。皇帝不置可否,却召宋海晏入朝,于是便有了今日西南大街之上的一出大戏。


    澹台家是皇帝手中最好用的棋子,但或许皇帝心中,唯有宋海晏才是可托心腹之人。


    如今二者相争,皇帝脸上也不见惊怒之色。即使是跟随皇帝多年的齐韶,也测度不出陛下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


    澹台恭入得正光殿,却不见圣驾。御前内监引其至偏殿稍候。澹台恭独坐殿中,饮尽一壶香茗,方见内监匆匆而来,传旨宣召。


    澹台恭再次入殿,见天子高坐御位上,冕旒低垂,一双眼睛深邃似幽潭,淡淡道:“澹台将军有何事要奏?”


    澹台恭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奏道:“陛下明察,宋海晏飞扬跋扈,今日下午一入城,便纵容麾下肆意纵马,踏伤无辜百姓。臣之子澹台炜率羽林卫欲捉拿人犯,那宋海晏竟悍然下令,命甲士与羽林卫当街厮杀,致使羽林卫多人负伤,更将臣儿掳去!”


    他伏地哀泣,声泪俱下:“宋海晏拥兵自重,目无王法,可见其狼子野心,实乃社稷大患,陛下不得不防啊——”


    萧含光脸上不动声色,问道:“依卿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澹台恭道:“宋海晏虽战功卓著,但虎兕出柙,终归是朝廷隐忧,陛下应该多加节制。臣以为,加封宋海晏为大将军一事,还需仔细斟酌……”


    萧含光倏然沉下脸,龙颜震怒:“君无戏言!朕旨意既出,卿家是要陷朕于不信不义之地吗?”


    澹台恭浑身战栗,连连叩首:“臣万死不敢!”


    萧含光揉了揉眉心,声音也沉了下来:“朕问你,若沙场交锋,你与宋海晏对垒,胜负几何?”


    澹台恭垂着头,嗫嚅道:“如今宋氏兵强马壮,臣不及也。”


    萧含光道:“既然不及,便不要在背地里使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事情闹大了,谁都下不来台。”


    天子一双眼如利箭般射来,澹台恭心中一惊,皇帝分明已经知道他暗地里那些动作,急忙叩首道:“臣知罪。”


    萧含光挥了挥衣袖,语气稍缓:“宋海晏纵容甲士与禁军当街械斗,确属悖逆不道。朕自当降下明旨,严词申饬,命其放了令郎。澹台卿家若再无奏禀,便且退下吧。”


    澹台恭伏地叩首。皇帝此番处置,实乃各施薄戒、息事宁人之举。此事本是澹台炜有意挑衅,自家也理亏。既然皇帝愿意降旨让宋海晏放人,亦不敢再多置喙,躬身而退。


    ***


    在金陵城东的建春门附近有一处宅邸,本是前朝大司马郦风旧宅。自改朝换代之后,这座宅院便成了皇家产业。这段时日,此地大兴土木,修缮园邸,前日方才彻底竣工,挂上了大将军府的牌匾。


    宋海晏率众到达府门时,冯大用已在门口等候,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圣旨,笑道:“宋将军,陛下有旨意。”


    宋海晏下马跪下听旨。冯大用宣道:“诏曰:骠骑将军宋海晏,北征破虏,复土开疆,功盖当世。今晋封大将军,秩正一品,假黄钺,都督豫、青、徐、兖四州军事。赐大将军府。钦此。”


    宋海晏领旨之后谢恩,冯大用满脸堆笑:“恭喜大将军,这可是本朝独一份的殊荣。”


    面具之下的容颜不见喜怒,“陛下厚恩,臣当效死以报。”


    冯大用宣完旨,带着随行的内监浩浩荡荡回宫去了。


    宋吉连忙上前,引宋氏军将往将军府中安置。宋吉如今已是宋氏管家,七日之前就到了金陵打前站。这几日时间,他早安排下营房马厩,以备甲兵驻扎,又按照宋海晏的喜好添置家私器具、采买僮仆等等。宋海晏七年不到金陵,如今受封大将军,一时半会不会再回庐江。宋吉竭智尽力,使将军府的一切称主君之意。


    待宋吉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见宋海晏仍旧是一身重甲,立在将军府阙门之下。宋吉上前,道:“主君,今日宣旨已毕,明日主君再入朝谢恩即可。今日无他事,主君何不卸甲歇息?”


    宋海晏摇头:“等等,一会冯大用还会折返回来,等他离去再休息未迟。”


    不一会,果然见冯大用急匆匆赶来,道:“宋将军,今日下午朱雀大街的事只是一场误会。陛下有旨,命大将军你先放了澹台校尉……”


    “误会?”宋海晏哂了一声,猛然厉喝道:“来人,将澹台校尉带出来,鞭笞五十——”


    冯大用大惊失色:“宋将军万万不可——”


    宋海晏笑容森寒,“如何,冯常侍也要同澹台校尉一样,拿我问罪不成?”


    冯大用哭丧着脸,声音颤抖,“小人不敢。”


    宋海晏眼中戾气横溢:“既然不敢,就好好看着。”


    很快就有甲兵将澹台恭拿出,绑在一棵树上。皮鞭破空声骤起,院中响起一阵狼哭鬼嚎之声。


    冯大用心中叫苦。宋海晏抓了澹台炜,之前并未动刑。却在他奉旨前来要人之时,当着他的面将人鞭打一顿。这样一来,落的不是澹台氏的面子,而是皇帝的面子,他实在想不通宋海晏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是第一次和宋海晏打交道。七年之前,他曾奉命往庐江传旨,那时的宋海晏颇有世家态度,谈吐风雅,礼数周全。而眼前之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暴戾恣睢之气,与昔年大相径庭。


    他在宫廷浸淫数十载,见过多少人一朝得势,便判若两人。更何况宋海晏历经北境沙场多年,沾染的血腥气早已浸透骨髓,又怎会是昔日模样?


    不多时,五十鞭打完,澹台炜已昏迷过去。


    宋海晏下令道:“将人带回去,关入地牢。”


    士卒高声道:“是。”两名士卒上前,拖起重伤的澹台炜往内院而去,在崭新的青石地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冯大用背上沁出冷汗来——宋海晏刚入京,又封了大将军,正要立威之时,澹台炜好巧不巧撞在他手上,宋海晏公然抗旨,当着他的面将人鞭打了一顿。这打也打了,威也立了,没承想宋海晏还要将人扣着不放。今日宋海晏若不放人,澹台恭又岂肯善罢甘休,明日朝中只怕好大一场风波。


    冯大用心一横,整了整绛紫织金袍,面上寒霜骤起,尖声道:“大将军,此为圣意,莫非大将军今日定要抗旨不遵?”


    宋海晏回以一声冷笑:“既是圣意,请冯常侍让陛下亲自同我说——”


    冯大用面皮煞白如纸,他重重一跺脚,拂袖而去,一众内监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离开。


    大将军府中发生的事如同长了翅膀,瞬息间传遍金陵城的朱门绣户。澹台恭在家中连摔了三只茶盏,欲率手下兵马亲自往大将军府要人,被次子澹台焕死死拉住:“父亲,宋海晏飞扬跋扈,公然违背圣意,这是一件好事,父亲不可妄动。”


    澹台恭怒道:“你兄长身陷囹圄,受尽折辱,你竟说这是好事?”


    澹台焕却神色冷静,压低声音道:“父亲细想,宋海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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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跋扈,明日朝堂之上,谁肯为他辩驳?陛下自会看清,唯有我澹台氏才是社稷柱石。若失了圣心,他这大将军之位又能坐得几时?等他灰头土脸离京,这大将军之位最后不还是落在您头上吗?虽说哥哥难免受些苦楚,谅那宋海晏还敢害他性命不成?”


    澹台恭虽心火难平,也觉得儿子之言颇有几分道理。只是当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却说中书令魏膺之,正与门客对弈消遣,听了管家传回的消息时,微微皱眉。


    魏膺之从前与宋海晏也算有些交情。当年,他初见宋海晏时,便觉此子龙非池中物,想要为侄女议婚,让宋海晏成为魏家之婿。可惜,宋寒章不幸战死,按礼制宋氏三年不兴嫁娶,女儿家青春怎经得三年蹉跎,侄女早已另择佳婿。


    宋海晏这些年战功赫赫,掌控四州之地,仍不曾婚娶,魏膺之不由得又动起了心思。他的长孙女今年十四岁,也到了该议婚的年龄。虽说与宋海晏差了辈分,但本朝隔辈通婚亦属寻常。


    魏膺之本打算明日上大将军府登门拜访,谈论婚事,然而今日之事,却令他心中生出疑虑来。


    皇帝用澹台氏制衡齐氏,又召宋海晏入朝制衡澹台氏。宋海晏下午抓了澹台炜本不算大事,可公然抗旨、拒不放人,又当着冯常侍的面将澹台炜鞭打一顿,就骄横太过了。他几乎可以想见,明日中书省的案头会堆满弹劾宋海晏的折子。


    这个时候要和宋氏议婚,就得多掂量掂量了。


    唯一为下午这场风波拍手叫好的,就属本朝第一门阀齐氏了。


    司徒公齐鸿得知消息后,召第二子齐椽到书房中议事。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齐鸿抚须沉吟:“椽儿,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齐椽道:“皇帝毕竟年轻,她想召宋海晏入朝制衡澹台恭,但虎兕出柙,岂会尽听人意?宋海晏自执掌宋阀以来,威权日重,向来讲究‘人若犯我,十倍奉还’,就连我们齐家这几年在他手上都吃了不少亏。澹台炜敢去招惹他,不脱一层皮怎么可能轻易脱身?”他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此人对澹台恭来说是个大麻烦,但对我们齐家而言,说不定可为助力。”


    “助力?”齐鸿浓眉微蹙。


    齐椽脸上浮现出莫测笑容:“父亲,自上次北伐失败之后,我齐氏为何养晦至今?还不是因宋海晏平安归返后,宋、何两家同盟坚如磐石?如今宋海晏拥兵自重,公然抗旨,陛下岂会坐视?我们齐家大可坐山观虎斗,再找机会往这把火浇上一桶猛油,待他们君臣离心、朝堂大乱,便是我齐氏火中取栗的大好时机……”


    齐鸿神色凝重,缓缓道:“你莫忘了,长乐公主昔年与宋海晏有婚约。自公主薨逝,宋海晏至今未娶,难保他们之间没有隐秘往来。”


    齐椽闻言轻笑,语气笃定:“父亲过虑了。若宋海晏早知长乐公主便是当今陛下,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岂会隐忍至今?依我看来,这不过是一段陈年旧缘,不足为虑。”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朝堂之上,宋海晏必受众人围讦。父亲不妨替他说些好话,展示我们齐家的善意,也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


    御书房内,白檀的香味静静漂浮,烛火摇曳,皇帝正在写字。


    如今,皇帝的书法已经炉火纯青。烛火之下,那金粉铺成的字迹如金鸾起舞,尽臻至妙。


    冯大用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陛下,大将军不肯放人,他放出狂言,说……他说……说……”


    萧含光凤目一睐,提高音量:“他说什么?”


    “他说……”冯大用微微抬起头,粗着嗓子,模仿宋海晏的语气,“既是圣意,请冯常侍让陛下亲自同我说——”


    萧含光微微一怔:“他真的这么说……”


    “大将军的确是这么说……”冯大用喉头滚动,额角渗出细汗,道:“七年过去,大将军气势和从前截然不同,令人胆寒……就是小人站在他身边,也觉得两股战战,惊惧非常……”今日往将军府宣旨之后,冯大用担心皇帝召宋海晏入朝,也许是招来了一个大麻烦。但这话他可不敢上达天听,只在心中腹诽而已。


    冯大用退下之后,萧含光搁下纸笔,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来。


    七年之后,故人重逢。


    宋海晏似乎和她想象中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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