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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第二十一章 火宅寰中

作者:不见白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萧含光紧咬下唇,面色灰死。


    宫中的一切,都在太皇太后执掌之中。凡是发生过的事,只要太皇太后有心去查,便无可隐瞒。


    她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请太皇太后明鉴,宋海晏只是因为婚约未成,心有遗憾,所以才夜闯宫闱。如今几个月过去,他并没有将我的身份告知任何人。我可以为他担保,他一定会保守秘密……请太皇太后饶他一命……”


    炉中香膏即将燃尽,椒房殿内那股馥郁冷冽的异香渐渐稀薄,只余几缕残烟如游丝般在殿梁间缠绕。


    太皇太后的目光多了几分倦怠:“皇帝不用担心,哀家不会杀他。宋家父子对北伐至关重要,就算为了北伐大业,哀家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殿内的空气似乎松动了些,太皇太后的声音忽然放轻,“阿樗,你起来吧。哀家今日问你此事,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只是想要教你一个道理——”


    萧含光起身时,太皇太后的目光已从她身上移开,落到紫乔身上。


    “紫乔,你可还记得,那天在椒房殿,哀家让你和葛巾两人以后跟着陛下,只忠于陛下一人,只听从陛下一人的命令,你还记得吗?”


    紫乔脸色一白,“属下……记得。”


    太皇太后声音重新冷了下来:“所以,你知道了皇帝的秘密,就应该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不让任何人知道,你怎么会想到向我告密呢?”


    “那是因为……”紫乔想要解释,声音急切而慌乱:“今年正月初九,宋海晏在金陵城东买了一座园邸,从金陵的驿馆搬出……属下和妹妹葛巾两人奉太皇太后您的命令……”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太皇太后打断道:“哀家曾经命令你和葛巾二人暗中监视宋海晏,你知道哀家想确认宋海晏是否知道皇帝的身份。所以,你在猎场发现了陛下的秘密之后,想要到哀家跟前邀功请赏,所以便背叛了陛下,是吗?”


    紫乔听到这话,身形一僵。


    她此刻终于明白,自己将皇帝的秘密告知太皇太后,非但没有任何嘉奖,反而犯了太皇太后的大忌讳。她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太皇太后饶命,属下知错——”


    太皇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来人,将她处置了吧——”


    很快,椒房殿的暗处浮现另外几道人影,他们都穿着和紫乔一样的暗卫服饰,这几人熟练地将紫乔架了出去。


    萧含光远远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极短促的惨呼。


    之后,椒房殿重归于死寂。唯有影壁前的青铜连枝灯静静燃着,白荧荧的烛火纹丝不动,将殿内陈设映照得格外清晰。


    太皇太后凤座旁的那尊铜雀香炉,此刻正散发着最后一丝余温,袅袅青烟在灯影中扭曲变形,最终消散无踪。


    萧含光的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发颤。


    平心而论,紫乔固然是背叛了她,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宫廷中悄然消逝,还是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太皇太后沉缓的声音再次响起,“阿樗,你知道哀家为什么将紫乔和葛巾指派到你的身边吗?”


    萧含光压下心中惊惧,答道:“因为太皇太后曾经派她们监视宋海晏,她们跟在朕的身边,如果找不到宋海晏和朕往来的证据,那说明宋海晏已经接受了现实,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她们发现了证据,多半会忘记您的警告,到椒房殿告密……因为讨好太皇太后您多半可以得到好处,但是替朕保守秘密并没有什么好处。紫乔只是没有想到,您会因此杀了她。”


    萧含光低垂眉目,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道:“在宫廷之中,任何人都可能背叛。要时刻保持小心与警惕,不可露出丝毫的破绽。这应该便是太皇太后今日想要教给朕的道理……”


    太皇太后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阿樗,看来这几个月你大有长进。但是你理解得还是太浅了……”


    太皇太后嗓音沉了下来:“阿樗,权力天生带着血腥味。登上皇帝的宝座,同时也意味着身边再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连至亲之人都会背叛你。皇帝要习惯这种感觉,才能坐稳这江山……这才是哀家今日要教给你的道理……”


    她从凤座之上站起,声音浑厚顿挫:“阿樗,你抬起头来。看着哀家的眼睛。”


    萧含光强迫自己抬头,再次与那双幽黑深沉的目光对视。


    太皇太后居高临下,凝视着皇帝。她声如洪钟,一字一顿道:“陛下,你不是坐在御座之上,而是坐在火宅之中。”


    萧含光脑子嗡的一声。


    她看到那双干瘪苍白的嘴唇上下翕合着,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听到太皇太后在说什么。


    可当她回神之时,那句话的余音依旧在椒房殿久久回荡。


    仿佛恶魔的低语,又仿佛某种命定诅咒。


    陛下,你不是坐在御座之上,而是坐在火宅之中。


    “火宅”是佛家譬喻。


    萧含光曾在药师庵修行,通晓这则典故。是说三界众生,为五浊八苦所煎逼,而不得安隐,犹大宅被火所烧,而不能安居。


    青铜灯架的烛火在一刹那间摇曳起来,刹刹荧荧。那火苗似乎舔砥在她心上,让她想起早逝的哥哥、发疯的皇后、无辜被赐死的澹台夫人以及方才被暗卫拖走的紫乔。


    火宅。


    这座金陵的皇宫,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火宅。任何人走入其中,都不得脱出。


    她感到一阵眩晕,又强自撑住:“萧樗谨记太皇太后的教诲。”


    宫女走近,在香炉中添入篆香,青烟扶摇而上,冷香透入鼻息。


    这时,押走紫乔的几名暗卫去而复返,为首一人奏道:“太皇太后,紫乔的后事已经处理完毕,属下特来复命。”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道:“你们四人今后就顶替紫乔、葛巾的位置,跟随保护皇帝。哀家对你们的要求,同她们两人一样。她们的殷鉴不远,你四人好自为之。”


    四位暗卫一同走到萧含光面前,单膝跪下,道:“属下等四人参见陛下,我等四人今后只忠于皇帝一人,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永不背叛。”


    太皇太后满意点头:“很好,你们有此觉悟,哀家心中甚慰。对了,还有一件事,请皇帝亲自下令,紫乔和葛巾是一对亲姐妹,姐姐既然背叛,妹妹也没必要再留。陛下这便下旨,将她一并处置了吧——”


    萧含光如遭雷殛,她后退一步,勉强稳住身形,双唇嗫嚅,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说,就算紫乔背叛,葛巾也是无辜的。


    她想说,葛巾曾经救过她的性命,为此身受重伤,她不能杀一个救了自己的人。


    但是。


    太皇太后不会愿意听到这些。


    太皇太后坐在火宅之中,与亲者相仇,与爱者相间,视无辜者的性命如草芥。


    现在太皇太后要将这座火宅传给选中的继任者,她想要继任者做到同样的残忍。


    明明太皇太后可以直接处置此事,却一定要她亲自下令杀人。


    皇帝要习惯这种感觉,才能坐稳这江山……


    “朕……朕……”


    萧含光艰难开口,却根本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她希望自己此时能晕过去,偏偏保持着清醒。


    太皇太后的脸上冷若寒霜,椒房殿的气氛也渐渐冷了下来。


    然后是长久的静默。


    太皇太后并不催促,她唤宫人伺候茶水,一盏复一盏。


    萧含光双腿立得酸麻,背汗湿衣。她咬着干枯的嘴唇,始终无法说出太皇太后想要听到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响起。


    夏从德悄无声息进入,奏报道:“启禀太皇太后,中书侍郎齐韶正在椒房殿外,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怔,“齐韶,他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她放下茶盏:“请他进来吧。”


    齐韶入殿,他跪下行礼:“臣齐韶,参见太皇太后,参见陛下。”


    太皇太后微微抬手:“你平身吧。”


    齐韶并未起身,他跪伏再拜:“臣特来向太皇太后请罪,臣已经私下将葛巾放走了。”


    太皇太后剑眉一挑,声音含着薄怒:“你说什么?”


    齐韶额头触地:“臣曾仰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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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的信任,有调令暗卫之权,也知道太皇太后豢养暗卫的规矩。若是暗卫积攒到一定功绩,又想离开宫廷,可以服用雪融丹,洗去记忆,拿一笔赏金离开。葛巾救驾有功,臣便做主,让她洗去记忆,命人送她离开金陵。太皇太后可以放心,臣亲自确认,她已经忘记一切,不再记得任何秘密。”


    太皇太后长身而起,她额头的皱纹因怒火腾动:“齐韶,你竟敢如此僭越行事。你可知,哀家会如何罚你——”


    齐韶身形未动,声音也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臣对太皇太后有用,太皇太后不会杀了臣。其他刑罚,臣甘愿受之。”


    “甘愿受之……好……”太皇太后怒极反笑:“来人,请皇帝先出去。”


    齐韶入殿时,萧含光本也心存疑惑。


    齐韶跟随太皇太后多年,知晓太皇太后的一切习惯和喜好。在太皇太后召见皇帝时,除非有凤诏,从不会入内。


    太皇太后对齐韶一向态度温和,就算她再生气,面对齐韶时,总是保留着最大的理智。


    萧含光从没有遇到过今日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


    齐韶违逆太皇太后的意思,私自放走葛巾。太皇太后再无法逼迫她亲自下令杀了葛巾,但以太皇太后的性子,绝不会允许有人挑战她的权威,齐韶一定会受到惩罚。


    她双膝落地道:“求……”


    她才出一字,便闻太皇太后冷笑道:“皇帝现在会说话了,刚才若是早点开口,现在不就不需要求人了吗?”她冷呵道:“送皇帝回正光殿——”


    夏从德扶起萧含光,拉着她走出椒房殿,劝慰道:“陛下不用担心,太皇太后行事自有分寸。齐大人是太皇太后的左膀右臂,即使皇帝不求情,他也不会有事……”


    他命人传来步辇,护送萧含光回到寝宫。


    椒房殿中,太皇太后已经重新坐回凤座之上。


    她唤宫人换了一盏茶,却不饮,只是用盖碗轻轻搅动碧色的茶汤,直到热茶变凉,她的面容也恢复了从容和冷静。


    她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青年,“齐韶,你素来最知道哀家的心思。哀家每拿起一颗棋子,你都知道落点在哪里,提前做好正确的布置。说吧,这次为何相悖?”


    齐韶微微抬头:“太皇太后担心齐家势大,怕山陵崩后,陛下无法挟制司徒公。因此您希望陛下拥有和您一样的心智和手腕,能够担当大任。但太皇太后应该听过揠苗助长的故事——”


    太皇太后托着茶杯的手一僵,片刻之后道:“你继续说。”


    齐韶道:“陛下长于药师庵,曾传承医术,治病救人。她现在还动不了杀人的心肠,太皇太后现在逼迫她,只会适得其反。臣以为,太皇太后对皇帝过于严苛了。幼禾还未长成,太皇太后应该帮助她扎稳根系,而不是因为对将来的忧虑,便将秧苗拔起。就算一时之间,看起来更高,但伤了主根,终究无法结出硕果。”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


    她站起身来,在逼仄的回廊间来回踱步,最后,她停留在齐韶身前,说道:“齐韶,你是哀家的心腹重臣。如今却处处为皇帝考虑。你难道忘了,当初是谁在你穷途末路之时,救了你的命,给了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吗?”


    “臣一日不敢或忘。太皇太后命臣辅佐陛下,臣自然一心为了陛下,不然,臣与私下到椒房殿告密的紫乔又有何不同?”齐韶挺直背脊,与太皇太后对视,声音不疾不徐:“太皇太后既然不能容紫乔的背叛,那就应该能容臣之悖逆。”


    “能言善辩,无人能及你。”


    太皇太后啧叹道:“齐韶,哀家几乎都被你完全说服了……也对,你应该也知道皇帝和宋海晏之间的事,你就不曾告密,还处处周全。”


    太皇太后再次回到凤座上,“你说得没错,哀家能够容你,也能理解你今日的做法。但有些事情,只要发生一次,就像扎入心中的一根尖刺,若不拔除,心中难安。”


    齐韶再次俯首:“臣请太皇太后用重刑,拔除心中尖刺。”


    太皇太后目光在齐韶身上停留片刻,随后微微偏头,对着殿外高声道:“来人,杖责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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