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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归宁之日

作者:一方青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时隔五年,那一场六万人仅活一人的空前绝后之战,没有被遗忘的墨笔褪去色彩,反而在刻意的追寻下,多了朱红赤血的斑驳。


    那些为秦施施所禁止的秘术,让他多多少少拼凑了些许记忆碎片,凌慕阳心下的仇恨渐渐取缔了记忆残缺的不安,磨锐了报复的利刃。


    如今每每回映脑海,都是嘶哑的战马响彻天际的悲鸣,绿林渗出红色血水,南江渡口无人生还,孤猿哀嚎响彻山巅,祭奠着客死异乡的英魂。


    六万人去,一人回。焉能不恨?


    可恨谁呢?凌慕阳回京后,凌修远多次明刀暗箭,靶子自动现身,可知他看到凌慕阳时心绪之慌张。


    这些年,他也越发明白凌修远对他的避忌,并非因为他有多能干,而是凌修远越窝囊,越要除他后快。


    风光无限的皇室之后,藏着人尽皆知的龌龊心思。


    曾经那个在他耳畔念着名字的姑娘,也变得清晰。梅青雪,这个孤傲冷僻的名字,化作无尽柔情在他指尖缠绕。


    两个身影重合又分开时,他第一次对真相产生了动摇。


    封锁的那一段记忆恢复之时,真相必定大白。若是他为着新欢忘了旧爱,岂非是个浪荡子?


    “殿下,你真的喜欢秦二了?”程华观的声音把凌慕阳从沉默的想象里拽了回来。


    程华观推测,当年静王遇害,与太子必定脱不了干系,而秦相又是依附太子一脉起势的。静王若是对秦施施有了情意,只怕是伤着自己。


    殿下见她第一面,就那样毅然冲出去救她,说非一见钟情,他是万万不信的。


    程华观明白,男欢女爱,静王也不能免俗。只是他总要如此提醒,让静王自己警醒着,万万不能深陷其中。


    凌慕阳素色中衣有浅浅薄汗,是方才欢娱所染。他只觉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拧了眉头,不满地反问:“便称她王妃又如何?哪日她闹起来,我不替你收拾了。”他觉得自己当真是有些纵容程华观了。


    圆月之夜又近,榻上,秦施施替凌慕阳涂抹着药膏。这一个月来和凌慕阳朝夕相对,她已经发现他是个很简单的人。


    早上卯时三刻,他便会晨起阅书,所读多为长赋骈文,偏爱贾谊失意之论,兼之以兵书。随即二人共进早膳,过后他便至靖北侯府上。偶也有游湖,午后在昭阳殿抚琴,夜间共枕而眠。


    日日如此。


    起初秦施施以为凌慕阳时常练武,故而体力强悍,可这些时日下来,她见凌慕阳练武的时间寥寥无几,想来他天赋异禀。秦施施顿觉浑身酸楚再度袭来,在心中叫苦连天。


    好在一来二去,秦施施也寻到了对付他的法子。


    夜里,她替他在旧伤上抹药。


    他总说旧伤无碍,秦施施坚持要细细抹匀。有时他望着秦施施抹药的动作,眸光炽热起来,秦施施抬眼便知,警觉地开口问起他从前行军受伤之事。


    “我未曾见识南越风光。”秦施施温言软语地哄着,要他同自己说一说,一双干净透亮如璀璨星光的瞳孔里,倒映着他渐渐灼热的渴望。


    凌慕阳揽住她,低声说着自己行军时所见路边老妪,江畔青年。道她们或洗衣舂米,或垂钓江边,自得其乐,又细细说起行军途中的些许趣事奇闻。


    秦施施凑近了些,枕着他的臂弯:“正因你们护卫边境,她们才能如此悠哉。”


    “铁甲银霜映山雪,布衣红髫庆新春。”凌慕阳念了一句诗。


    她脑中显现征夫守城,百姓静守后方之画,眼皮沉重,低声喃喃:“昭明文武双全,名副其……”话音未落,便已经沉沉睡去。


    耳畔传来女子清巧的阵阵呼吸,桃花香腮落在臂弯,却轻如鸿羽。


    凌慕阳心中情动,凑近去亲吻她的额发,将她抱紧了,闭上双眸,心中叹息。这样的日子越来越短了,手中的动作更握紧了些,仿佛要将流水般的时光捏在掌心。


    夜半时分,半睡半醒间,秦施施口渴难耐,正要起夜,却见熟睡着的凌慕阳翻身将她揽住,她身躯一顿,被他紧紧揽在胸前,结实的胸膛如岩,隔着里衣散发着阵阵热气。


    这些日子,他用了两幅秦施施所开药方,原本就火热的身躯,如今更是如随身带着暖炉。秦施施想到他前两日从外边回来,披风都沾了雪,可他手心却还是暖的。


    这样看来,不出半年,他的情况便能有所好转。她倍感傲然,嘴角也不自觉地浅浅勾起。


    玉指隔空抚着他高耸的眉骨,企图把他微拧的浓眉舒展开,一声短促的呓语清晰地传来。


    “青雪。”


    檐上的冰柱坠落地面,破碎一如秦施施心声。


    她伸出的手呆板地悬在半空,直到手臂酸楚,痛麻钝觉萦绕周身。她动了一下,凌慕阳迷迷糊糊地醒了,慵懒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无事,我喝盏茶解渴。”秦施施正要借机起身,在昏暗烛光里垂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阴影。


    可凌慕阳已经先她一步,默声下了床,转头端了水过来,叫她慢些喝,又去炭盆里扒灰盖了部分火。他一套动作下来,睡眼依旧惺忪,又见秦施施没有喝完那碗水,自己就着里面那点喝掉了,又躺了回去。


    这些事情原本也有守夜的丫鬟伺候,只是秦施施每日都被他闹着不得安生,也不愿丫鬟在一旁伺候,便变成了两人自力更生。


    好在凌慕阳虽有些傲气,但是据他说,自小行伍,做起这些事情来,可以说得心应手。


    至少比起初次替她挽披风系带要熟练得多。


    秦施施躺回被子里,又被躺下的他下意识揽过。她有些不爽,轻轻甩开了他的手。凌慕阳不解,哼了一声以示疑问。


    怕他追问,秦施施又窝囊地解释道是太热了,不要两个人黏着睡,压下心头所有的疑惑。凌慕阳哼得更大声了些,却又依着她,没有再黏着她睡。


    翌日,便是忙碌年庆后的尾声,元宵节。


    今日归宁,秦施施心想便是凌慕阳这样的人,她也能和他琴瑟和鸣,那秦府始终是她的家,又有何隔夜之仇?


    因此,她穿着素日里喜欢的浅蓝大袖,披着浅妃色披风便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这样高兴?”凌慕阳揶揄起她,检查着她的打扮,轻轻颔首,觉得一切无误。


    “依兰休息了,这几日你又安排翠仙和流汀去庄子给农户送礼去了,否则她们也能同我回府。”秦施施对昨夜呓语按下不表,却数着他这几日的霸道行径,开口问节庆送礼,何故要她的陪嫁丫头去做。


    凌慕阳只说见流汀稳重,可以历练,翠仙性子与她相近,两人可配合着做事,也算是历练。


    秦施施见言之有理,握住他的手道谢:“昭明,你想得这样远。”她望着他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九天下凡的神仙一样,充满了敬仰。


    其实秦施施经常夸他,但是神色都过于认真,凌慕阳反倒觉得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接话。


    不过这一个月来,他多少有些习惯了,就连有时候结束了一场欢好,她也会正经地说一句:“你好棒。”几度给他吓得有些不知道是进是退。


    被她这样正式的道谢冷到了,凌慕阳已经可以熟练地挤出一个笑容,掩盖了最后一丝心虚:“举手之劳。”


    马车很宽,秦施施坐在凌慕阳身旁,想起了新婚后第二日从宫里回府路途中,他生了好大的气一事。她将相握的手改为十指相缠,覆上左手,这次倒软了声音,有些委屈地问起了那日到底因何生气。


    “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你也忒吓人了。”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心想如今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甜蜜,他应当不会再如那日般暴怒了。


    凌慕阳手掌宽厚,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柔夷,将她鬓角掖往耳后,审视着她光滑无暇的面容,讨好地解释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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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施施只当他是病员,喜怒无常,叫她谅解。


    原本秦施施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委屈,他这样解释,她便这样受了。只是他又这样掖自己的鬓角,秦施施有些不舒服,嗔道:“有件事情,我该同殿下说。”


    她说着,便将半指长的乌亮鬓发重新放于脸侧,“这个鬓发原本便该在这里。”


    凌慕阳哈哈大笑,再无往日那般冰冷之意,他又把她鬓角掖回耳后,作怪道:“本王便要这样。”


    她喊他“殿下”,他亦自称“本王”,都是两人默认的调笑之称。秦施施无奈地看着突然犯了幼稚病的凌慕阳,佯怒着就要去捶他,又被他抓住手腕,她便伸脚去替他,凌慕阳见状,也发起攻势,伸手去挠痒痒,惊得秦施施呼叫起来。


    马车里传出阵阵动静,笑声不断,路人行人往来,皆侧目而视。


    此次回府,比起去年秋天回来时,礼节要繁重千倍。


    只见秦正行和明月舒都身着宫服,秦正行头戴乌纱,明月舒也戴着羽凤冠,身后一众人皆有序排开,延伸至内院。远远看去,就连最小的幺哥儿,也规规矩矩地跟在秦言身后,跪迎他们。


    秦施施不知道上一次凌慕阳来府上时,秦正行是否也要行这样繁复的礼,只是看着父母对她恭敬行礼的模样,秦施施难过无比。


    犹如鸿沟一划,分隔了两地母子。她还能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落寞,凌慕阳出言阻止了秦正行的二度行礼,道:“岳丈执常礼即可。”


    秦正行推辞了,坚持要行全礼,凌慕阳又再度请辞,两人好一番推拿,才终于免了礼进了门。


    秦施施感谢凌慕阳,知道秦府与他有些误会。此番婚事又是圣上御赐,不在双方期盼,凌慕阳此番能不下父亲威风,已经属于格外开恩了。


    回了府上,秦施施才发现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如今她嫁为人妇,回门归宁是为做客。而按照见客之礼,若无请求,未出阁的秦贞棠和秦宝懿都不能出来见客。


    几人推杯换盏谈了半个时辰,凌慕阳道:“王妃有些思念家中姐妹,便去和女眷们说说话,本王向岳丈讨教一下棋艺。”


    秦施施知道凌慕阳面上冷淡,实则是最热心的,也总能及时发现她心中所想。


    出了戏蝶厅,秦施施最先去寻了柳吟雪,上次开药,已经一个月了,她也到了复诊的时候。


    连廊回环曲折,虽是冬日,也四处盈溢花香。


    秦施施捂着口鼻,又见家丁要搬运一大株万寿松,连忙侧身进了账房,把连廊让给他们。


    “见过二小姐。”账房连忙来跪她,秦施施知道府上规矩多,又懒得扯嘴皮子,只好装作有事情吩咐的模样,干脆坐到了他的椅子上,面不改色地说:“走到一半,有些口干,来寻一盏热茶。”


    账房连忙躬身退出,去拿热茶来。


    秦施施瞥了一眼他本上字迹,又不可置信地细看,道:“这是方素的楷体变体?”


    “嗯,夫人叫小人以她名义回信给周边佃户。”账房低声和顺回答,“不过都是夫人的意思,小人只是执笔罢了。”


    秦施施明明没有吸入花粉,却已然觉得呼吸困难。


    那些她日夜翻阅,悉心收纳床头纸盒的母亲来信,不过只字片语,她亦每封都读过无数遍。


    她儿时怕打雷,怕药苦,怕天黑,不敢和舅父言说,又不忍打扰祖父,便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母亲来信,照着里面所说,一点一点把自己雕刻成母亲想要的模样。


    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不怕苦,也不怕黑,更不怕打雷,可是却发现,那些不过是旁人述写的只字爱意,被她当做珍宝悉心珍藏。


    原来她早就是天大的笑话了。秦施施嘴角抽动,体面地想要笑一笑,却发现身子一软,一直赖以生存的崖边小树噼啪断落,她整个人都急急地坠落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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