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街38号原先是一间学校，现在已经废弃，成了流浪者聚集的窝点。
江斩月没有靠近校门，只站在马路边上等待。
她一眨眼，眼前自动出现了街景分析。身上的装备很高级，不需要附加战术镜之类的设备，联邦中心最智能的智脑系统，拥有扫描、放大功能，可以直接将地形情况，呈现在她的视网膜上。
这条街不算偏僻，远处，一个装着机械义肢的老人正抱着一个塑料袋往这边走，因为那半截机械义肢已经锈蚀成了铁红色，还沾染了不少霉污，江斩月盯着瞧了一会儿。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老人猛地掉头，抱着塑料袋一溜烟跑远了。
江斩月一愣，摸了摸脸颊，她现在看起来很可怕吗？
没有吧。
再一细究，她才发现满街的人永远保持着防御姿势，不只是针对自己。街上的人路过任何废弃店铺，都神色惶惶，缩着脖子，长时间的警惕混合着麻木，才是众人脸上最常见的神态。
江斩月这才意识到，她穿成这样，站得这般笔直，在这里有多么格格不入。
焦油城有自己独特的生态系统，太端庄、太出众、太锐利或者看起来太好欺负，都会极其显眼。
看来这卧底真是不好当，萧枢衡没有给她演练的机会。
那只能靠自己了。
江斩月侧头，街边走来一个戴眼镜的路人，正在打推销电话。她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一边学着对方松了肩背，塌下去一点，显得松弛。
另一边，有人站在路灯下等车，江斩月瞥了两眼，试着将重心放在一只腿上，另一只脚稍稍伸出去，呈现出随意的八字站姿。
更远处的街对面，路边停着一辆粉色电动车，一个戴着兜帽的年轻女人抵着座垫，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正百无聊赖盯着高楼上投下的全息广告。
看上去也像是在等人。
江斩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贴着裤子中缝的空手，又再次看了眼年轻人，照着模仿了一个合适的弧度，把手插进卫衣口袋。
不过，这里的人也不全都麻木警惕，虽然那位年轻人戴着早就过时的墨镜，江斩月只能看到一点侧脸、一点圆润的鼻头，但对方嘴角扬起的愉快弧度遮挡不住，看起来心情很好。
江斩月放松了一些，她环顾四周，干脆将琴盒取下来放在脚边，背靠着画满涂鸦的学校外墙，左脚曲起抵着墙面，再深吸一口气，吹了个泡泡。
这招倒是好使，她成功融入这里的氛围，新路过的人，已经不会再向她投来探视的目光。
只是，一位看起来有正经工作的中年女士，经过时，往她的琴盒上丢了一个五分钱的旧钢镚。
江斩月试着接受：……算了，给什么要什么吧。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接头人迟迟不出现，不知道是刻意观察还是想挫她锐气。
江斩月又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在她动杀心之前，终于，蔡圆通过智脑告知：“接头人的坐标进入感知范围了，在你左后方，记得哦，不要节外生枝。”
果然，左边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八字胡逐渐靠近，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这就是今晚的交易，江斩月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一个户口倒卖贩子。
倒卖贩子路过时，十分熟练地把牛皮纸袋扔给她，而她手边的黑箱子，已经被对方接手，带走了。
这一切掩藏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像丢钢镚一样自然，没有引起旁人察觉。
江斩月一边盯着贩子的背影，一边抽出牛皮纸袋的东西确认。里面有一张旧居民证、一个破银行卡、一个焦油城专属电子芯片，还有两叠背景资料。
就这些东西，开价三千万。
离谱。
可不得不买，焦油城流通的东西早就和永光城切割，材料、信息编码都归焦油城独有，联邦伪造的假身份根本捏造不了细节，蔡圆只能从暗网上联系当地人弄来真货。
江斩月快速扫描了资料，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萧枢横口中“买一条命”的意思。
假身份是一个确确实实存在过的人，有居民身份和信用代码，和她年龄上有三四岁的出入。不过这人可能几年前就死了，只是身份信息并未注销，方便倒卖给别的人使用。
焦油城需要假身份的人不少。资料里备注，这个身份改过三次名，可能转了三趟手，所以，信息变更和联网流水都有附加资料。
往后，江斩月就得顶着这个身份活下去了。
为表诚心，倒卖贩子还已经帮江斩月改好了假名，名字是江斩月随口想的——琼诡。
在这样贫穷的地方，总不能光明正大说自己很有钱吧。
江斩月合理认为，叫琼诡应该很安全。
至于其它的信息，倒不是很重要。江斩月扫了一眼——
无非是母亲病死，之前为了治病，她背负了高额贷款，银行卡现在负债两亿，每月需要定额还款三百万，保持卡能长期使用……之类的小事。
蔡圆说，这听起来很惨的身世，在焦油城才正常，只欠两亿已经打败60%的居民。
江斩月将牛皮纸塞进琴盒，远处户口贩子还没走远，身形一晃，钻进了校门，大概急着找个地方清点黑箱子里的钱财。
江斩月起身时，拉了拉兜帽，她慢慢地嚼着泡泡糖，在抬头的一瞬间，智脑滴了一声，发出警报，整个系统骤然进入了战斗模式。
这八字胡不能留。
跨过虚掩的校门，硬底鞋踢开瓦砾，裸眼视线里，一个血红人形轮廓出现在围墙的另一边。江斩月反手摸着琴盒底部，咔嚓一声轻响，机关弹开，收回手时，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刀就出现在手中。
她的双斩，是稀有合金锻造的单刃短刀，通体冰凉，刀身细长笔直，双道放血槽，靠近手柄的地方有锯齿，切割出来的不规则伤口极难愈合。
江斩月擅长近战的，行动极为迅速，在踢开的石头落地之前，她已经绕过围墙，突然出现在贩子身后。
带起的风惊动了对方，贩子警觉，猛地拔枪回头，就这瞬间，短刀已经如入水一般穿透半边咽喉，一切，一割，又唰一声抽开。
扑哧——
尸体歪倒，伤口朝上，飞溅出的血点子崩到空中，在抛物线最高处一滞，然后，猛地洒落！
眨眼间，江斩月已经远离尸体，没有沾到半点血星。
通讯频道，蔡圆倒吸一口凉气，直到过去两秒，蔡圆才抖着呼吸说：“那、那个，你怎么能杀人呢？”
不是说了不要节外生枝？江斩月没听见？
江斩月啪一声合起地上的黑色箱子，压低声音：“来之前我查过了，这人信息倒卖好几手，赚双份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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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戴上手套，从尸体断开的脖子处，抠出智脑的芯片：“我买信息的消息，转头就被这人卖出去了，不杀，我就会死。”
江斩月很清楚，贩子迟到的那几分钟，是在暗处观察她。这么狡猾的老鼠，多多少少都已经看出她不是焦油城本地的人。
一个永光城的陌生来客，身上还保留着纠察队服役的习惯，这样的消息在焦油城值多少钱？按她这笔交易来算，恐怕得亿起步吧。
蔡圆声音弱下去：“消息我拦下了，总之，你不能杀人，你是执法人员，不能随便杀人的。”
“为什么不能？”江斩月将刀上的血擦在贩子的衣服上：“我是拿刀的人，总不能等刀子砍到身上的时候才还手。”
“因为你是执法人员啊！”蔡圆听起来快哭了，“任务结束后，你需要写结案报告。非必要不伤人，要是查出不正当行为，上了审判法庭，我保不住你。”
原来蔡圆担心的是这事儿。
“审判法庭？”江斩月冷淡回应：“哦。”
联邦的审判法庭，谁都知道那里到底审判了谁。前些年财阀借刀杀人也不少，江斩月从未听过有哪位腆着肚子的大官上了审判法庭，那地方审判的，从来都是她们这样好拿捏的群体。
江斩月用砖头盖住尸体，随后提起三千万的钱箱子，往学校楼上看了一眼，老旧的楼似乎掉了几颗石子儿，噼里啪啦的，很快又平息了。
她收回目光往围墙外走。
通讯里，蔡圆声音又弱了些，但仍在坚持：“不可以杀……”
这小搭档有点烦，江斩月不想再搭理。她抬起手，在太阳穴附近点了点，等她想要再点第二下强制断掉外接信号时，另一道声音突然接入了通讯线路。
“杀吧，我准许了。”
萧枢衡沉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长官……”蔡圆变得很委屈：“可是审判庭那边怎么交代？”
“江斩月。”萧枢衡盖过了蔡圆的声音，她没有解答蔡圆的问题，只淡淡说道：“你要是不喜欢那样的规则，我允许你，你可以不用遵守。”
江斩月脚步一顿。
“但是，将来我不会保你，你得有能力建立你自己的规则。”
江斩月握紧箱子把手，片刻后，重新迈步。她大步跨出去，沉声：“好。”
从那一刻起，萧枢衡切断了通讯，仿佛突然出现只是路过。
频道里，只剩下蔡圆在嘀咕：“我算是知道萧长官为什么找你了。”
都不是省油的灯，让她操碎了心。
“什么？”
“没什么。”蔡圆弱弱地问：“那尸体怎么处理？今天你才到第一天，以后越杀越多，可咋办……”
怎么就默认她要经常杀人了？江斩月搞不懂小搭档的脑回路。
她是什么很可怕的人吗？
不过尸体的事，确实麻烦，一两具还好，引不起风波。但经常杀人的都知道，惯用手法导致的伤口会表现出相似性，很难伪装。
江斩月想了好一会儿，走出学校时，她往对面瞟了一眼，骑小电驴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
“有办法了。”江斩月说，“我记得联邦政府在焦油城还保留了一个应急中心，是不是？”
“嗯，还剩一个收尸队。”
“想办法把我安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