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选拔养子的那天，昭陵城的适龄少年都聚集在李家祠堂前。谢琅随着人群排队测试，测灵石上只泛起微弱的白光，勉强达到最低标准。
当管事念出“入选”时，他看到人群外的中年妇女长长松了口气，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进入李家后，谢琅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天差地别。他被分到最差的杂役院，和其他几个资质平庸的少年挤在大通铺里，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洒扫庭院，晚上才能在昏暗的油灯下修炼。饭食是掺着沙子的糙米饭，偶尔能见到几粒灵米已是奢侈。
而望泠则住在李家主院的雅致小楼里，每天有专门的师父授课，餐餐都是灵米灵蔬，身上的衣裙也换成了上好的绸缎。她成了李家重点培养的弟子，走到哪里都有下人伺候，连管事见了都要客客气气。
入夏后的昭陵城格外闷热，李家练武场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谢琅挑着两只装满井水的木桶，沿着场边的树荫缓缓走过，粗布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硌得生疼。和他一起干活的几个杂役弟子也都蔫头耷脑，有气无力地扫着场边的落叶。
练武场中央，望泠正在练剑。晨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她身上，浅绿的裙摆随着剑势翻飞，像一只轻盈的蝴蝶。
她手中的木剑已换成了真正的铁剑，虽剑身轻薄，却足以见得李家对她的重视。
李家家主亲自站在一旁指点，不时颔首称赞：“好！这招‘流风回雪’已有三成火候，望泠你天赋卓绝，将来必成大器！”
几个负责伺候的家丁捧着茶水点心，恭敬地站在场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见望泠收剑擦汗，立刻有人快步上前递上帕子，有人小心翼翼地为她扇风，嘘寒问暖的声音此起彼伏：“小姐练了这许久，快歇歇吧，仔细累着身子。”
“厨房炖了冰糖雪莲汤，专为小姐补灵气的。”
望泠接过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无意间扫过场边，看到了挑着水桶的谢琅，眼睛顿时亮了亮，刚想开口打招呼，就被李家家主笑着拦住：“你天资出众，再过半月，十三州第一仙门昆吾宗就要派人下山选徒，以你的资质，必定能被选中。到时候进了昆吾宗，将来便是仙途坦荡，我们李家也能跟着沾光啊。”
“昆吾宗……”
那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仙门。
就在这时，谢琅挑着水桶经过场边，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石子，溅起的尘土恰好落在不远处的茶水上。
“不长眼的东西！”伺候的家丁立刻炸了毛，冲过来指着谢琅的鼻子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这是给望泠小姐准备的茶水，你也配靠近？”
另一个家丁更是直接抬脚，狠狠踹在谢琅的水桶上。
“哗啦”一声，水桶翻倒，井水泼了满地，溅湿了谢琅的裤脚。
他闷哼一声，稳住身形没让自己摔倒，握着扁担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李家家主皱了皱眉，看都没看谢琅一眼，只对着家丁挥挥手：“赶紧把这杂役拖走。”
家丁闻言，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家主，且莫要生气，这些杂役弟子粗鄙得很，哪能跟望泠小姐比。等小姐进了昆吾宗，将来成了仙师，这些人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望泠看着被家丁推搡的谢琅，眉头紧紧皱起：“家主，他不是故意的，别为难他。”
“你到底心善。”李家家主笑着应和，眼神却轻蔑地扫过谢琅，“不过这些资质低劣的杂役，本就该安分守己。若不是看在他还有点用处，早该赶出李家了。你与他们不同，你要记得李家的恩情，将来入了仙门之后，还要靠你来庇护家族。”
谢琅没有反抗，默默扶起倒地的水桶，弯腰去捡掉落的扁担。后背传来几道火辣辣的目光，是其他杂役弟子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差别对待，在断尘渊时，人命危浅，弱肉强食，而在这里，只看天赋，本质上并无不同。
“阿琅，你没事吧？”望泠却还是趁着家主转身的功夫，快步跑到他身边，塞给他一个油纸包，压低声音道，“里面是灵米糕，你快拿着。别听他们的，好好修炼，总会有机会的。”
谢琅接过油纸包，指尖触碰到她的温度，心中微动。他抬头看向望泠，少女的脸上满是真切的担忧，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丝毫没有被周围的谄媚污染。
“小姐快回来吧，该练剑了！”场边传来家丁的催促声。
望泠对谢琅匆匆点了点头，转身跑回练武场。
阳光下，她重新举起铁剑，身姿挺拔，眼神坚定，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而谢琅则挑着空水桶，在家丁的斥骂声中慢慢离开，背影在空旷的练武场边显得格外单薄。
走到无人的角落，谢琅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雪白的灵米糕，散发着淡淡的灵气。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没能驱散心底的寒意。
他望着练武场的方向，望泠的身影在晨光中格外耀眼。
谢琅自嘲地笑了笑，这具身体的资质，别说昆吾宗，恐怕连李家都待不长久。
那天下午，谢琅就又被罚去劈柴，因为动作慢了些，还被管事用藤条抽了后背。他咬着牙没吭声，默默把劈好的柴堆起来，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傍晚时分，望泠寻到柴房，看到他后背的伤痕时，眼圈瞬间红了：“他们怎么又打你了？”
她拿出伤药，小心翼翼地帮他涂抹。
谢琅忍着疼，淡淡道：“因为我资质差，是末位入选的。”
“资质差就是挨打的理由么？”望泠不服气地鼓着腮帮子，“修仙不是为了守护苍生吗？阿琅你也是苍生的一员，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还有杂役院的其他师弟，他们也很努力，为什么只能吃糙米饭，住破屋子？”
谢琅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面满是天真的困惑。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断尘渊中，因无父无母，身体弱小而被折磨的日夜，入昆吾宗后，又因为资质平平被其他弟子嘲笑。
那些痛苦的记忆让他心口发紧。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弱肉强食，从来没有公平可言。资质差就是原罪，你以为修仙真的是为了苍生？不过是为了自己变强，好踩在别人头上罢了。”
“不是的！”望泠猛地抬头反驳，眼睛亮得惊人，“我将来一定要成为顶尖的修士，到时候我就制定规矩，让所有努力的修士都能得到善待，让资质差的人也有修炼的机会，我要给苍生带来真正的公平！”
谢琅看着她坚定的模样，恍惚间竟看到了日后那个站在昆吾宗峰顶的望泠掌门。
他心中微动，那些冰冷的念头似乎被这股纯粹的信念融化了一角。
望泠说着说着，眼皮渐渐耷拉下来，连日来的高强度训练让她疲惫不堪。她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就靠在谢琅的肩膀上睡着了，呼吸轻浅而均匀。
夜色渐深，柴房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谢琅僵硬地坐着，不敢动一下，生怕惊醒她。月光透过柴房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望泠熟睡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眶下投下一片暗色的阴影。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轻轻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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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她的脸颊。温热的触感，柔软的肌肤，和他记忆中那个清冷坚韧的望泠完全不同，却又奇异地重合在一起。
这一刻，断尘渊的魔气、昆吾宗的责任、师徒间的纠葛都暂时消失了。他只是阿琅，一个在柴房里守护着熟睡好友的少年。
谢琅缓缓收回手，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弧度。
天快亮时，望泠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自己靠在谢琅肩膀上，脸颊瞬间红透：“我……我怎么睡着了？”
她慌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天快亮了，我得回去了，不然会被发现的。”
她走到柴房门口，又回头叮嘱：“阿琅，你别听那些不好的话，坚持修炼，我相信你一定能变强的！等我学好了剑法，就偷偷教你！”
谢琅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触碰过她脸颊的指尖，仿佛还带着一丝柔软的暖意。
待入秋后，昭陵城终于渐渐有了凉意，街头巷尾的议论声却比往日更盛。
近来城西频频传出邪修作祟的消息，有晚归的凡人说看到黑气笼罩的影子在屋顶飘荡，还有低阶修士声称察觉了浓郁的魔气波动。流言越传越凶，连白日里热闹的市集都冷清了几分。
李家很快贴出告示。
几名入魔修士在城外作乱，将由家主亲自带队清剿。
消息传开，城中百姓稍安，却不知杂役院的角落里，几个少年正瑟缩着议论。
“听说……上次城南失踪的王师兄，实际上就是入魔了。”
“小声点！”另一个少年紧张地张望，“我前几天还见他在河边练剑……”
谢琅挑着柴经过，脚步顿了顿。
这些日子他早已察觉不对，昭陵城仙凡混杂，时常会有邪修入侵、修士入魔的消息传来，李家通常都会第一时间出面镇压。
可是李家每月镇压的那几名入魔修士，似乎无一例外，都是些资质平平却不肯依附李家的散修。
谢琅并不能看出他们有丝毫入魔的迹象。
深夜的杂役院格外安静，谢琅正在房内巩固修为，这具身体的灵根过于驳杂，就算谢琅用尽当年在纤阿峰上所学，筑基只怕也遥遥无期。
窗外突然传来轻叩声。他打开门，望泠站在月光下，浅绿的衣裙换成了利落的劲装，背上还背着那柄铁剑。
“阿琅，我要出城了。”望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家主说明天让我跟着去伏魔，说是……历练历练。”
谢琅看着她紧握剑柄的手，指节都泛白了：“你怕？”
望泠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我练了这么久的剑，该派上用场了。只是……我从没见过真正的魔气，也不知道入魔的修士是什么样子。”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塞到谢琅手里，“这是我求来的护身符，我不在的时候，你万事小心。”
谢琅捏着温热的符纸，突然想起白日里少年们的议论：“李家每次镇压入魔修士，都会带回些‘战利品’？”
“嗯，长老说是从邪修身上缴获的天材地宝，会分给我们这些重点培养的弟子滋补灵气。”望泠没有多想，随口答道，“上次他们用带回来的天材地宝炼制了几枚灵丹，确实很助修行。只是味道有些怪异。”
她皱着眉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准备了。”望泠转身翻上墙，又回头叮嘱，“等我回来，教你新学的剑法！”
谢琅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捏紧了手中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