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莜宁在天色完全黑下去才踏入王府，府外风大吹得她脸色有点发白，阿清看见后别别扭扭给她拿了件披风递过去。
后来还引着她去到专门议事的书房，他因为这几天听右浊道在雍州发生的事情，对她大为改观，如果不是今天撞见她同陆既瑜眉来眼去，估计眼下都能对她衍生出尊敬之情了。
陆莜宁不知道他心里弯弯绕绕，只觉得这往日同他主子一样趾高气昂的小毛孩，今日变得顺眼多了。
阿清带着她绕过一座清幽水榭，又穿过几座假山，这次去的书房和上次的还不一样。把她领到了地，他便走了。
陆莜宁也不含糊，直接推开了书房门，谢矜刚好正拿着狼毫在题字，见人来了也未有半分波动。
"殿下"陆莜宁不铺垫任何，走到他面前，直接道："受人之托，斗胆来问您件事"
"说"
"徐光念是否能保得住"她顿了顿，继续问："还有在雍州殿下答应我，会给枉死女孩一个公道，军饷一案不会和陆中书无关，可还算数。"
她此刻望着他，眸底起了一点点火光，像是要烧光这世间所有不公和肮脏，和在牢狱之时一样。
谢矜放下笔："他保得，我答应你的事仍然作数"
"昭容在你府上？你会安定好她"
"嗯。"
"还有这个东西，还给殿下"陆莜宁摘下那日在雍州他赠的玉佩。
谢矜没接，就望着她的脸，突然开口："你在怨本殿"
不是询问的语气，是已经笃定的陈述，陆莜宁脊背有一瞬间绷直。
"怨我不愿放了王绪言"他还是不接。
陆莜宁呼吸乱了一瞬，触及桌面的手颤了颤，她自己都要问自己，有何要怨他？
本就是各凭本事罢了，她活到今天从来没有资格去怨别人，因为怨了也无用，怨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她用自己一身血肉搏到今天，该是比谁都明白，怨或者是示弱，绝不会引起别人半分同情的。
她刚想否认，撞进谢矜的眼里，却开不了这个口，因为她扪心自问自己。
怨吗？
大概是有一点，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弃。
厌弃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那样可悲可笑的向他示了弱。
而到此刻还未有言语，便算是默认了。
认了便认了罢，陆莜宁想转身离开。
却又听面前人又道
"你觉得你为本殿所做一切，却不足以同我换一个王绪言而怨本殿？"
"归宁不想听殿下有何苦衷，我钦佩殿下，可以理解殿下的路，但归宁和殿下不是一路人。"
"你自己的路是何"谢矜突然冷冷道："本殿倒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路，需要你同陆既瑜在桥上一番情深"
他凭什么还派人盯在她身旁？
她都未感受出来，得是何等的高手？
他不愿答应她就罢，如今一口一个说她怨他也罢，独独这件事，陆莜宁忍不得。
她眉目间有几抹他答错了的遗憾，柔声："不是我同他一番情深，而是我对他一厢情愿，我向心爱之人表达爱意有什么不对吗？"
这副伶牙俐齿的样子，倒是让他久违了
"你是真的看得上一个绣花枕头，还是对陆中书的儿子存了歹心，若是前者本殿劝你让朱霁南给你看看眼睛，若是后者，那你就是死路一条。"
朱霁南极擅医理虽不算是个多大的秘密，但想知道也要费一番功夫。
"我同殿下一道路便不是死路一条吗？"她只温柔笑着，不含任何其他。
他不理会她刻意的阴阳怪气，透过层层雾定定道："若你向我讨的不是王绪言，其他人未尝不可。"
这是两人交谈的最后一句话，陆莜宁表现的无甚波动，出书房到出府一气呵成。
那天王府上下气氛都有些紧绷。
景曜王府中素来人烟稀少，谢矜除去今年外，以往在京不超过两月，如今饭桌上除了谢矜，也仅仅有阿清右浊和一个嬷嬷。
右浊敏锐察觉到，自从陆莜宁去过自家主上书房以后，自家主上气压更低了。
阿清就不太有眼力见了，他在饭桌上举着手里的弹弓琢磨，不太确定。
"殿下，这是那个医女送的，我能收吗。"
这是陆莜宁在雍州买的，那会她病刚好了些，随他们一道去许巍的庄子，途经一个集市，她就挑了弹弓，还是他付的钱，谢矜移开目光，不咸不淡："这是该出现在饭桌上的东西？"
陆莜宁刚回到败冬堂，又起了锅药茶熬，忙到将近子时，才把药茶一包包码好，顺便向雍州传了封密信，传给王绪言。
谢矜一直没放弃寻找王绪言，王绪言能否被找到，看的实际是她身后朱霁南的情报网和谢矜身后人的博弈。
她根本不敢想象，谢矜势力有多大。
一切忙完，已经太晚，索性在前堂将就了一晚。
"你确定这药茶当真无任何问题"陆既瑜再三确认。
"陆公子此药实为利身之药茶"医正深深躬身："若容老夫多嘴，便是这煮药之人，必然是下了不少心思的，这药茶一看便是昼夜不分的熬，才熬的如此上乘。"
那医女为他昼夜不分的熬药？
陆既瑜心头一跳。
他呢？他却拿着这药茶处处怀疑，甚至找人来验。
"母亲今日如何？"他接着问
"公子，夫人和老爷今又大吵了一架，然后夫人头便疼得厉害，且因为小姐..."
陆既瑜摆手制止，不欲再听下去。
妹妹去世几乎要了母亲半条命，好不容易捉到凶手是谁，可那凶手早就死了，而如今父亲也是身陷囹圄，听闻今日下了早朝父亲比往日晚下了两个时辰。
"随我去看看母亲"他向赵妤梅房中走去。
赵妤梅是骄傲了一辈子的人，人到中年痛失爱女，剥夺了她半身力气，如今虽仍施妆着华服，从心底透出的憔悴却掩不住。
她就端坐在梳妆台上，一动也不动，身旁陪嫁嬷嬷见了陆既瑜，用袖子擦着泪，哽咽道："瑜哥儿，我们小姐心里苦啊，静柔出声便有不足之症，小姐日夜守在静柔身旁，一点点养大的，可就这样叫那畜生这样残忍的杀了。"
"今个儿大人下了早朝，小姐去问大人，说能不能把那医馆中人一个个碎尸万段，把那医女的尸身刨出来挫骨扬灰，可大人却不应，瑜哥儿！"嬷嬷哭出声，泪眼婆娑："大人官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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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令，莫说那医馆，便是所谓药圣一脉，是生是死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啊！柔姐儿是他亲生的女儿啊，我们小姐的心如何能不痛！"
面前嬷嬷字字泣血，陆既瑜心中也是一片沉闷，他自然心疼自己母亲，可...
"嬷嬷，一人做事一人当，是那医女杀了妹妹，何必祸及她师门上下"陆既瑜几乎是下意识便说出的这句话，脑海里闪过一张脸，在深夜守着药炉。
"妹妹去世，全家都心痛不已，可父亲在官场..."
"住嘴！"一直端坐没说话的赵妤梅陡然面目狰狞，她直直站起身，转身直直瞪着陆既瑜："那是你妹妹！陆既瑜！你妹妹叫人那般残忍的杀了去！你个孽障，竟说出如此冠冕堂话的话！"
"母亲何必如此！"陆既瑜面子上挂不住，愤声："你一介妇人，心胸狭隘，怎懂朝堂权衡之数！若是父亲真的遂了你的意，那明日你可知他会被人如何攻讦！"
夹在中间的嬷嬷一颗心像沉入冰水中，虚虚捂向心口，回头望着赵妤梅，眼里是彻头彻尾的绝望和心凉。
赵妤梅迈步上前，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周身止不住的颤抖，她不可置信打量自己的儿子，突觉悲凉！
她怎会生出如此无情的骨肉，同他那父亲一般凉薄。
"母亲！"陆既瑜捂着脸怒声："妹妹已死，您再造杀戮，只会牵连无辜之人为她造杀业！"
"或许您也应该想一想，妹妹为何会死的如此惨"
"那贱人的一双儿女又何曾不是被小心养大的，您从前是如何待她们的，您对那贱人的女儿百般磋磨，那怕她去了关西您都派人去折辱她，要毁她清白，授意那将军府把她关在狗笼里，让她狼狈到吃土喝雨。"
"瑜哥儿！"嬷嬷惊呼，让他别在说下去
赵妤梅连连冷笑，一颗心像被刀贯穿，她又甩给他一耳光，哈哈大笑："好！你现在是长大了，来指责你母亲我心狠手辣？我费尽手段搞掉了那贱人的第二个孩子是为何？！是为你！她怀的是个男婴！你这些年活的像个人，中书令唯一的儿子！你手不沾鲜血！菩萨心肠！可我告诉你陆既瑜，若是没有我！你如今就是一条要同那贱人儿子争前程的狗！"
她院子里滔天的争吵惊动了书房的陆逸初，他正拿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眉目阴冷，丝毫不关心其他。
甚至隐约觉得吵和烦，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望着书房里挂着的画像，画中人美的不像话，正温和对着他笑。
"仪君"陆逸初喃喃，有一丝眷恋："又要死一批人了，不知有没有你相熟之人。"
圣上想卸北地的权，诛前朝的世家，贼喊捉贼，却叫谢矜破了去。
所以，他要来当那个背锅的，什么君臣情深，在天家威严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那他陆逸初便认了，可他也绝不会吃多大的亏。
第二日一早，陆莜宁同朱霁南出城采药，回来后医馆刚刚开业，便有小厮前来送信。
陆莜宁并不意外，示意朱霁南去接。
朱霁南也不等她允许便打开。
"请姑娘共赴高济寺"他读完，看了眼署名："陆既瑜。"
陆莜宁正捣着药，没有半分意外："那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