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莜宁夜里睡得很晚，临睡前她执笔写了一封诉状。
第二日白天，她正在给病人诊治，那妇人果然又来了。
穿一身粗麻衣，眼眶依旧是红的，她挫着衣角，站在一边等陆莜宁给病人诊治完才走上前。
“青隐大夫，昨日你说帮我写诉状，可还为真”
“作数”陆莜宁义薄云天，拿出已写好的诉状“到了放期，你呈去衙门”
指尖轻轻摩挲这一纸诉状，妇人忍着泪“哎”了一声。
陆莜宁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敛起神色，她也不知，自己这样做孰对孰错。
诉状要等到放期才能呈到衙门，然后官员审阅，决定受不受理，这一等究竟要多久。
刚过午时三刻，就有一群彪悍的人浩浩荡荡来到了败冬堂门口。
手里还拿着斧子，凶神恶煞立在堂门，来看病的人顷刻少了一大半。
“就是你帮那臭娘们写的诉状？”领头的壮实男，举着斧子冲她道“你知不知道惹了兴业团的后果！”
兴业团京中臭名昭著的作恶团体，专门欺负老百姓，放高利债，强占良田，调戏妇女，还会恐吓百姓阻止其报官。
或者说，报了官大多数时候，也是不了了之。
陆莜宁平时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可此时此刻，待店中所有余客走尽，她目光转向这一个个渣宰。
目光是冷寒摄人，轻飘飘的一句“你们做了些什么，写诉状都是简单了，我看应该拖去城中当街斩首才对”
“你个臭娘们！”壮实男子一声令下，带着一群人，冲进堂里，挥舞着斧子开始砍砸。
斧头砍在木板上，发出断裂清响，陆莜宁一派他们要砸便砸的从容。
反而更激怒了恶徒“你还想插手管我们，别说是衙门了!你告到大理寺卿都没用！”
“什么叫告到大理寺卿都没用”陆莜宁抓住时机，眨着眼发问“莫非是刑部的人在包纵？”
“那是自…”不好，回话的男人猛得回神，举着斧头向陆莜宁砍去喝道“你去死吧！”
陆莜宁闪身一躲“我去死你大爷！”却没完全躲过，肩膀处一阵钻心的痛，肩处被血染红。
她当即痛的瘫下了身子，呲牙咧嘴。
然后嗖的一声，血肉被插管的声响，拿着斧子砍她的人，眼下眉心处被钉入一根弩箭。
直直载倒在地。
剩下恶徒陡然皆跪倒在地，模样看起来十分惶恐。
陆莜宁强颜欢笑，缓缓抬眼，对上一双清冷的凤眸，他像从前很多次一样，盯着她的眼睛。
她伸出一只手，表情复杂的冲他挥了挥，权当打招呼。
谢矜身后的侍卫手里还举着弩箭，周身的肃杀之气。
“京城重地，你们口出狂言，残害百姓，当斩！”
“不可！”陆莜宁忍着痛起身，哎呦了好几声
谢矜等待着她的下文。
“他们残害百姓，纵然死有余辜，但更该死的是，背后包庇纵容他们的人”她向谢矜和他侍卫行礼
“并非人人都像本姑娘这么幸运，在关键时刻能得世子殿下相助”她适时向谢矜谄媚一笑，配合她这张脸，右浊一时反胃
“把他们都杀了，兴业团还有好几批人，再不济还会有百业团，立业社。”
“青隐行医，正所谓刮骨才能疗毒。”
“那青隐大夫想如何？”谢矜模样漫不经心，沉沉目光向下压。
“烦请世子把他们压去狱中，明日会有人家去报案，到时再细查”陆莜宁难得恳切正色。
右浊浓眉紧皱，这是要他们殿下插手此事了。
“那便按你所说”谢矜向她走近两步，看着她肩头伤口“青隐大夫不会武功吗？”
“回殿下，青隐未学过武功，从前和师父行走江湖，江湖中人对医者多有尊重，从未遇过危险”她咧嘴笑笑
“谁成想进了京，倒是处处坎坷，平白无故挨了一斧子。”
谢矜哼出声笑，居高临下望着她，掏出一瓶药膏“如此说来，今日这伤可要好好医治，不然恐会害了青隐大夫一只巧手了”
陆莜宁接过这瓶药，打量玉雕瓶身，眼睛都在放光“这便是宫廷特供的金创药吗？”
浊九眉毛快要打成结，没眼看，如此谄媚之人，当真是少见，他见她肩头已经被血染开一大块，累死前胸，都不知骨头是否有异。
就这副不值钱的模样，怎么会是一人之力杀掉九命暗卫的高手。
回去的路上，浊九便有话直说了
“殿下，今日我见她躲去那一斧子，脚步虚浮，拖泥带水，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习武之人，在那般危急时刻，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您可能当真判断错了”
谢矜在车内没有回他，只道“我说了，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继续查她的身份。”
这边陆莜宁肩膀是真痛，她刚准备闭馆，就见老季从街角直奔她这里跑过来，满脸的焦急。
手里还包着冒着热气的包子。
“我方才听说，今天你这医馆遭人给砸了，你挨了一斧子！”老季看见她的伤口攸的哎呦出声“你说说你，你这个丫头，偏要去呈那个英雄干什么？这将来留疤了，可怎么好？”
“没多大事”陆莜宁久违的发自内心笑了，她面对这关爱之情，其实还有点无所适从
他把包子往她怀里送“你就是嘴硬！你这需仔细上药，我家里边包的包子，纯肉的，特别香，回去好好补补。”
“我这还是从府里跑出来的”老季着急走，左右叮嘱了几句。
陆莜宁感受手里包子还喷薄的热气，目送他离开，矗立在原地很久。
眼睫微颤。
她关上堂门转身，迈入后院。
后院里有一方池塘，她面无表情把谢矜给她的药直接扔进水中。
犹豫着要不要把包子也丢掉。
她惊讶于，自己竟然犹豫了。
随后妥协似笑了一下，终究还是拿进了房间。
碧珠走了，朱霁南每天呆在暗室里休养生息。
陆莜宁把包子放进碗里，打开暗室门递进去，冷冷淡淡的语调“今天有人送给我的，给你也吃几个吧”
那头果然没有回应。
她干脆靠在那方暗门前喃喃自语。
她其实颠来倒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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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讲今天的事，最后讲的自己都有点犯困。
朱霁南听的断断续续，最后一句他听的倒是清楚，女孩像是历经千帆，她说
“靠恨活下去的人，其实特别可悲。”
她似乎是睡着了。
朱霁南仍然没有说话。
陆莜宁轻手轻脚走出房间，面朝银杏树，接住它一片金黄树叶。
她要做的事，是蜉蝣撼树。
她回房给自己上药包扎。
今天那恶徒口口声声，那怕是告到大理寺都不怕，大理寺是审讯官员的，因此在百姓眼中，它是分量最重的。
她记得自己顺嘴又问，可是刑部偷人包庇。
那恶徒立马要杀她灭口。
刑部尚书杜卿维，是中书令陆逸初一把提上来来的。
欺辱百姓事小，在天子眼中，远不比他的江山社稷重要。
可堂堂的陆中书，失民心事大。
她要将此事闹大，闹得越大越好。
那天夜里，陆莜宁做了一个梦，梦里正值冬月最冷的时候，屋檐下都挂着冰棱子。
梦里就是小时候的她，穿着红色的袄子，坐在桌前吃汤圆。
母亲在身后给她梳头。
梳完头，母亲给她念故事书，地理山川，志怪趣闻。
而后，画面一转，是她在产房外，看着一盆盆血水被端出。
母亲嘶喊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最后产婆出来告诉他们，母亲死了，一尸两命。
她那年只有五岁，却清晰记得诸多疑点。
可惜，她没有办法去查证。
因为，母亲死后的第二天，她便被送去一辆马车。
马车载着她一路向西北。
关西十一年，寄人篱下，再到如今。
天光斜透入房间，她掀开眼皮。
伸手抚过脸颊，有泪水滑过。
今日她还没来得及等来第一个客人，便被匆匆赶来的陈云依架走。
“青大夫！”陈云依用手绢拭泪，慌张的要死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你送来的胭脂，我先给陆中书的千金递了两盒，结果才用了两天，她便派人来传话，说是脸上疹子不消，传了太医正都不管用，速速叫我拿你去中书府问话！”
“怎会如此”陆莜宁吓的脸色泛白，急得要跳马车“陈掌柜，这可不能赖我呀！我送过去的都是极好的品质，我看明明是你保存不当！”
“哎呦！天老爷呀”陈云依六神无主拉住她衣角，拍着大腿“这是造了孽了！”
两人争执这段时间，就到了中书府，陈云依擦去眼泪“青大夫，你医术这么高超，肯定能诊治好的，只能治好了，一切好商量。”
陆莜宁哆嗦着身子，两个人从府中侧门入府，刚好避过前堂议事厅。
有嬷嬷出来带路，经过一番七拐八绕的，才来到陆静柔住的小苑。
“中书府还真挺大”陆莜宁左右打量
陈云依恨不得跪下来求她“我的祖宗啊，什么时候了”
陆莜宁故作讪讪闭了嘴，沉默跟着她们身后走。
这些条路，她还是真没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