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语就这么在周庭身边安顿下来。每天早上周庭出门前做好饭给她留着，等明语醒了自己去觅食。而明语就待在家里，吃完饭就去帮周庭干点家务活。
周庭的出租车司机生涯也是越来越熟练，从一开始的一天跑七八十，慢慢稳到快三百，偶尔跑几趟半夜的单子，一天能到四百。扣去租车钱，周庭一个月应该能到手六千多。
他每天在路上的时间得有八/九个小时，下午人少的时候会回公寓睡个午觉，避免疲劳驾驶。
与此同时，法院的判决书也出来了，除去保险公司承担的那部分，周庭还需要赔付十九万。
十九万，每个月还四千的话，只需要三年多就可以还清。
这比周庭预想中的要好一些。
日子就这样渐渐步入正轨，明语在周庭身边过得很安稳。
直到八月末的一个晚上。
饭桌上，周庭突然问起：“你是不是快要开学了？”
明语和周庭当初读的是同一所高中，都是二中，只是高二的什么时候开学，他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听到周庭这么问，明语点点头，“二十七号。”
那就是后天。
他往她碗里又夹了一筷子菜，“选的什么？”
明语嘴巴鼓鼓囊囊的：“全理。”
倒是挺适合这个小机器人的。
“到时候带你去办住校。”
明语母亲生前是一名美术老师，明语之前就跟着她住在教师宿舍里。学校离高中近，所以明语之前一直都是走读生。
明语想也不想就摇头：“不要。”
周庭耐心跟她解释：“这里离学校太远了，我没空送你。”
二中位置比较偏，和市中心完全反方向，没什么人打车。要是周庭送明语去上学，还得再开回市中心才比较可能有单接。
“我可以搭公交。”
“最近的公交站也要七百米远，而且公交晚上八点就停运了。”
明语突然站起来，跑去翻找行李箱，然后拿着一叠厚厚的人民币塞到周庭手里，目测也得有一万多。
“干嘛？”周庭看着她，“车费？”
明语站起来才勉强比坐着的周庭高点。她一脸认真地点点头：“嗯。”
周庭从来没有问过明语她母亲有没有给她留下积蓄，以前不会拿，现在更不会。他把钱放回她手里，“自己收好，以后用来交学费。”
她一脸严肃地重申：“我不要住宿。”
只是明语长的一张娃娃脸，真严肃起来也没有什么威慑力，相反，有种小孩装大人的萌感。
“你想晚自习放学自己走回来？”
明语认真点点头，“可以。”
周庭板着一张脸：“可以什么，这里离学校有五公里。”
“我不要住宿！”
她就想和周庭住一起。
周庭也有些生气，冷着一张脸：“随你。”
明语不说话了，连饭都没吃完，跑到一边生闷气，还啪嗒啪嗒掉了几滴委屈的眼泪。
周庭心一硬，还是没松口。
他以为明语会听话，却没想到她性子这么倔。傍晚跑完车回家，周庭还以为开门的时候会看见明语等着他，却没想到这次没有。明语这回老老实实地坐在餐桌上，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画画。听见周庭开门的动静，她也只轻轻抬了下头，很快就又放下去，连句“哥哥”都没喊。
只是没有像往常一样，可周庭却觉得有些烦躁。
“小语?”周庭喊她。
可明语没吭声，只是看着他，摆明了还在生气，不想跟他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像是谁先开口，谁就认输了一样。
直到第五下的时候，周庭叹了口气。
他先开口打破这室寂静，将声音放软了一些：“小语。”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买菜？”
——
菜市场就在家附近不远，步行五分钟就能到，是周庭载客的时候发现的。不大，但胜在价格便宜，还新鲜。周庭只要有空就会跑来这，买菜回去给明语做饭。
这一片都是老房子，很多老人闲不下来，就喜欢到菜市场逛逛，所以哪怕此刻已经傍晚，这里仍旧人挤着人。
于是在拥挤的人潮里，两人险些被挤散。
明语还在生气，只拽着他衣服的一角，周庭也只能随她去了。
经过肉铺，周庭看到还剩了一些排骨，转头问她：“小语，吃不吃排骨？”
明语沉默着点点头。
菜市场基本上是只有妇女的战场，像周庭这样年轻男生实在是不多见。再加上周庭来的次数多了，老板对他印象更是深刻。在剁排骨的间隙，老板问他：“好水灵的小姑娘，是你对象呀？”
周庭否认：“不是，是妹妹。”
明语就是窝里横，对外人不会。听到对方提到她，她把头从周庭背后探出来，乖乖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明语的长相是长辈天然就会喜欢的那种，这会又主动问好，老板笑眯眯的，又给他俩多剁了块肉。
周庭没有拒绝，道了声谢。明语也跟个小复读机一样，跟着他喊谢谢阿姨。
周庭有意要哄明语，一路上看见什么都要问明语吃不吃。明语又不挑食，周庭问什么她都很高冷地点点头。于是两人沿途一路走一路买，直到最后，周庭的两只手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由于提着东西，回家的路变得更加艰难。明语被人群从周庭的身边给挤远。那一角衣服作为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已经变得不再牢靠，几近变形。明语觉得自己要抓不住它了。
她抿着唇，有些不开心。她不喜欢这种好像要和周庭走散的感觉。
她想往前，却被旁边的人挡住。想喊住周庭，却又想到自己现在似乎还在“讨厌”他。
就在明语感到无措的时候，一只手向后伸来，紧紧地抓住明语，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过去。
是周庭。
周庭将菜都放到一只手上，腾出一只手来牵她。
明语又一次回到了周庭的身边，闻到了她所熟悉的味道。
像是确认明语不会再被别人挤远之后，周庭又嘱咐道：“下次出门，就牵着我的手。”
他的声音依旧很低，冷硬得仿佛明语和他没有一丝关系。
如果他握住明语的手没有那么紧的话。
明语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在周庭身边，任由他牵着她的手。
一秒，两秒，三秒……明语始终没有回应周庭。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周庭差点认为再也等不到这份回应时，明语靠得更近了一些，几不可闻地哦了一声。
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小贩想因为想回家而拼命的吆喝，阿姨为了节省一两块的讨价还价，摩托车穿梭过人群时刺耳的鸣笛……明语的那点声响混在其中是那么地不起眼。
它微弱，渺小，转瞬即逝。
可周庭就是听见了。
于是他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点。
——
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到了回家时才放开，腻出一层薄薄的汗。菜放到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明语看向周庭的手，已经被勒出一道深深的红印。
周庭倒是没多在意，看到明语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揉了一下她的头，让她先去洗澡，洗完澡再出来吃饭。
明语这回没再不理人，乖乖应了声好，像以前一样抱着衣服去洗澡。
她出来时，周庭正好将最后一道菜端上饭桌。
周庭看见她又一次湿着头发出来，也已经习惯了一言不发地拿起吹风机帮她吹头。他看着明语的后脑勺，不禁想，如果真的让明语去住校，她可以照顾好自己吗？
他真的能够放心地让明语自己一个人待在学校吗？
但是余光里看见那张狭小的双人床，周庭脑海里就浮现起每天早上起床时看见的明语的脸。
她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眼睫偶尔会微微颤动。
明语对他一点都不设防。
明语不懂事，不代表着周庭可以不懂。
他是一个成年男性，应该和明语保持距离。
所以当帮明语吹完头发，开始吃饭时，周庭再次提出让明语去住宿。
周庭说话时，明语正在专心致志地对付一块糖醋排骨。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周庭发现明语虽然是南方人，但是很喜欢吃甜的，所以今天特地做的糖醋排骨。
听到周庭的话，明语明显愣住了。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庭。
她以为周庭已经同意她继续住在这了。
明语这回是真的伤了心，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滚出来，眼睛像下着一场汹涌的雨。
周庭下意识抬手要去替她擦掉，却被明语给躲开了。泪珠掉到他的手指上，是烫的。
他看见明语抬头，她还在掉眼泪，赌气似的冲他说：“我讨厌你！”
明语说完就自己滚到床上，缩在角落里生闷气。
周庭的手停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抿着唇，一言不发，一个人默默地将餐桌收拾完。
两人就这样冷战到开学那天下午。
住宿名单上学期期末就统计好了，要是明语现在要住进去，得再跟老师写申请。
周庭将人载到门口，又叮嘱道：“有人跟你打招呼，你也要回应，不要只点头摇头，知道了没？”
明语闷闷地背着书包下车。周庭摇下车窗，“记得跟老师申请住宿，听见没？”
明语不说话，只一味闷头往前走，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
周庭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就算听到了也不会申请住宿。
他摇摇头，将车头一转，往市中心开。
一路上除了学生，没几个行人。周庭一边开，一边留意着这稀疏的行人里有没有要打车的。
直直往前开了四五公里，周庭才遇着一个招手的。
他缓缓停在那人面前，却发现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他高中同学，张泽。
周庭性格冷，在学校也基本都在读书，不怎么社交。张泽很自来熟，作为他的同桌，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
但这也不意味着他想在这种时候遇到熟人。
周庭本想将车直接开走，却晚了一步，张泽已经将前车门拉开，跟他打招呼：“师傅，能下来搭把手吗？我这行李有点多，谢谢你了！”
“好。”周庭下意识地答应，却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音。
周庭打开车门，下车的那一瞬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了一顶鸭舌帽戴上，压得低低的，好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倒也不是说开出租有多丢人，只是现在大多数大学都已经开学，他实在是不想让张泽多问。
他不喜欢看到别人向他投来的怜悯的目光。
更何况，无论是谁，从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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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预备役一夜之间变成出租车司机，要说没心里没落差，那纯纯是骗人的。
周庭也不例外。
尽管他不太想承认。
张泽没认出来他。直到最后一件行李被搬上车，张泽又和周庭说了句谢谢。
周庭只嗯了一声，又将帽檐往下压了点儿。
他手搭在方向盘上，问：“去哪？”
后座也满满当当都是行李。张泽坐在副驾驶，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回答：“江市机场，谢谢。”
周庭没再说话，沉默地发动车子。
一路上张泽比周庭这个出租车司机还出租车司机，嘴巴叽叽喳喳讲个没完，周庭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嗯一声作为回答。好在张泽是个缺心眼的，并没有起疑。
就在车子里机场只剩下不到一公里，周庭以为这场和高中同学的偶遇就要这么过去时，耳边突然响起张泽的惊呼：“庭哥，是你吗？！”
周庭本来不想承认，但是张泽头已经往他这边凑过来，“还真是你啊！”
周庭没有办法，只得在车转弯的空当，将已经失去作用的帽子摘下。
“庭哥，你是在打暑假工吗？”
周庭倒是忘了还有这个理由，正好顺着他给的台阶下：“嗯。”
张泽还想接着说，可此时车子已经抵达机场。他赶飞机，不能再多留，有些遗憾：“庭哥，多少钱？”
“不用。”周庭帮他将行李搬下来。
“该给的该给的！”张泽往周庭怀里塞了一百块钱，拉着大包小包就跑了，跑远了才想起来没跟周庭打招呼，又回过头冲他喊：“庭哥，我上的s大计算机系，你大学开学了记得来找我玩啊！”
张泽估计还不知道他家里的事，还以为周庭会去s市上学。
周庭捏着那一百，朝他挥挥手，算是回应。
他看着张泽乐呵呵地走了，走向北方，走向远方。
而他调头，继续寻找下一个乘客。
——
高二的班级按照选科重新编排，明语被分在五班。
一进门，明语就挑了个角落坐着。她不喜欢和人交际，所以当周围的同学都已经开始熟络地聊起天时，她正闷在桌上专心致志地画着画。
上次那副她才画了个轮廓就睡着了，后面又趁空闲时间多画了几笔，今天再细化一下……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明语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向声源处。
是一个女生，发现明语看向她，她好像更不好意思了：“我……我叫倪希。班里没有空位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吗？”
明语点点头，又想起周庭嘱咐的：“你好，我叫明语。”
倪希朝她笑了一下。明语以为两个人的交际到此就结束了，又继续低头画起画来。
只是过了一会儿，她就发现，倪希的视线时不时就会往她这瞟一下。
明语抬眼，歪头看着倪希，于是倪希的视线一下和她撞到一起。
倪希瞪大了眼，慌里慌张和她道歉：“对不起，我只是看你画画很好看。”
明语心里的小尾巴开始翘起来，嘴角非常矜持地上扬了两个像素点，“谢谢你。”
开学第一天没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发课本和住宿生收拾宿舍。二中的宿舍用品都是学校统一提供的，五班大半个班都是住宿生，下午走读生基本没事干，所以明语一整天都在摸鱼。
在她画完第五只小人的时候，倪希正好收拾完宿舍回来，问：“这些是你喜欢的动漫角色吗？”
“不是。”明语摇摇头，“是我哥哥。”
倪希有些意外，“你哥哥还挺帅的。”
明语的线条很干净，除了第一张她精心抠细节的全身，剩下的都是简笔画，三笔两笔就勾勒出周庭的神态。
但很明显，周庭挨夸比明语自己挨夸更让她高兴。她这回冲倪希露出一个笑，眼睛也亮亮的：“谢谢。”
她低头，又开始动笔，将那张科作业纸撕下来，放到倪希桌上：“这个，送给你。”
倪希低头一看。
是明语眼里，她早上和明语打招呼时的样子。扎着简单的马尾辫，带着一副略厚的圆框眼镜，但眼睛却是明亮的，站在桌边，有些腼腆地看着镜头。
倪希小心翼翼地捧起画，“谢谢。”
至此，明语交到她第一个朋友。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能坚持多久，晚自习放学时，明语又想起来，自己晚上要自己走回去。
她背着书包，闷闷地低头走出校门，脚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晚上十点的街道，哪怕点着路灯也还是昏暗的。
风飕飕地刮过，吹动街道两边的树叶，树叶摇摆发出的沙沙声更是衬得这荒凉的街道更加安静。
脑海里各种神鬼传说开始不受控地在她脑海里冒出来。明语的脚步顿了一下，默默地走得更快了。
只是她的思绪还没飘多远，就被身后响起的鸣笛声给打断。
明语呼吸一滞，僵硬地朝身后看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出租车。
车窗被摇下，周庭的脸也显露出来。他左手靠在车窗，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明语。
“哥哥！”明语像一阵风一样，兴冲冲地飘过去，一下子将这几天对周庭的不满全部都给忘记，“你怎么在这里？”
周庭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