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许周回了电话。
“淼淼，不好意思，我睡得比较早，昨天没听见你的电话。”
听完昨天的状况，他一拍脑袋。
“哎呀，我忘了把这条注意事项写上。”
“你等着，我再出一个详细版的喂养指南。”
下午，详细喂养指南就发到了余淼淼手机上。
余淼淼看了几遍，又开始看网上的各种养雪豹视频。
毕竟她连喂奶都能被呛一身，说明光看指南没有用，还得看视频练练实操。
看完四小时视频后，她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再复杂的代码对她来说也不在话下，区区养雪豹，估计也不难。
毕竟，她也不想每次遇到问题都找江澄一。
当天晚上。
江澄一家的大门再一次被敲响。
“江澄一、江澄一！”
余淼淼举着小崽子，场景和昨天如出一辙。
“为什么它一直在打嗝，我怎么拍都没用！”
……
又是一番折腾，等小崽子安定下来，两个人都溅了一身奶。
“喂奶太多了。”
江澄一下结论。
“它喝完奶后，看上去还是很饿，我就又喂了一点。”
余淼淼回忆起小崽子凄惨的哀嚎。
“它一直在叫，不喂的话，感觉会被饿死。”
“不要被它骗了。”
江澄一拍拍小雪豹的脑袋。
小崽子拧过头，张大嘴巴，就要咬上他的手，可惜扑了个空。
江澄一挑起唇角：“人小胃口大。”
余淼淼于是在备忘录上记上一条。
【定量喂奶，不要被幼崽的惨状迷惑。】
第三天。
“江澄一！江澄一！为什么它一直在睡，摇不醒？”
第四天。
“江澄一！江澄一！我用你教的方法，可它还是尿不出来！”
第五天
……
在这之后的某天，黎枝去余淼淼家做客。
她看到余淼淼抱着一只小猫咪，熟练至极地去敲江澄一的门。
又听说了这几天的事情，不由得发出感叹。
“这么麻烦干嘛，你干脆让他养得了，省得跑来跑去。”
“不行！”
“不行。”
她的提议得到了余淼淼和江澄一两人异口同声的反对。
余淼淼自然是因为小崽子远离她就会进行空间跳跃。
而江澄一的理由听上去也很充分。
“它不喜欢我，放在我这里养，情绪低落，会影响发育。”
说着，他伸手去逗躺在桌子上抱着爪子玩的幼崽。
小崽子“嗷呜”一口咬上江澄一的手，翻过身，蹭蹭蹭往余淼淼的方向爬。
别看腿短，速度倒挺快。
直到一屁股坐在余淼淼的手上，才安静下来。
还不忘回头，冲江澄一哼了一声，脸上浮现极其人性化的表情。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江澄一淡定地收回手，习以为常。
余淼淼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并非没有笑过，不过大多是冷笑、嗤笑、嘲笑。
像这样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笑，实在太少。
一抬眼，发现江澄一正看着她，有些出神的模样。
她看向江澄一，笑意未敛，“怎么了？”
“没事。”
江澄一有些狼狈地别过头，抽出湿巾，状似认真的擦着手上的口水。
-
一周后，是雪豹幼崽做检查的时候。
检查的地方是妖怪部对口医院，与实验室相比，医疗更多，检查项目也更丰富。
许周非常重视，特地邀请执法司的巫安陪同。
一大早，巫安就打来电话。
“余小姐，我已经到小区楼下。”
“我们到了。”
余淼淼一手抱着小崽子，一手拿着电话。
巫安也看见了余淼淼，下车迎接。
只是看见余淼淼身后的江澄一时，皱起了眉。
“余……淼淼，他是？”
巫安打量着对面的人，确信自己没有感受到一丝妖力气息。
“他是江澄一，这次和我们一起去。”
又向江澄一介绍，“这是巫安，我朋友不放心，叫他的家人陪着一起做检查。”
江澄一也打量着巫安。
蓝色的长发里有两缕挑染的白发，红色美瞳，典型的非主流。
是余淼淼最讨厌的那种不学无术二流子的类型。
他放了心，伸出手，“你好。”
“你好。”
巫安跟江澄一握手，飞快地松开。
冲余淼淼说：“淼淼，我有些事想问你。”
余淼淼知道他要问什么，颔首，两个人往车的另一边走。
看着两人一同离去的背影，江澄一的脸色微微沉下来。
刚站定，巫安就忍不住开口。
“余小姐，他是个普通人类吧？”
“没错。”余淼淼点头，“但我需要他。”
“一个普通人类而已，什么都不会，还能比我们妖怪厉害？”
巫安看起来浑身不舒服，好像普通人类是一种危险的病原体，一靠近就会受伤。
余淼淼毫不惊讶他的表现。
这是妖怪中一种“主流”的思想。
他们认为人类是比妖怪低一等的生物，弱小而无用；拒绝和人类做朋友，拒绝和人类接触；时常伴随崇尚武力、崇拜强大妖怪的现象；极端些的，甚至歧视弱小的妖怪。
她不准备说服巫安这根深蒂固的思想，用事实说话。
“包括路途花费的时间，整个检查要花费大约四小时。”
“这只小崽子。”余淼淼指指怀里的小雪豹，“要喝奶、要撒尿、要捣乱、要打嗝。”
“你能搞定？”
“我——，我不会。”
巫安还是个单身妖怪，怎么会照顾幼崽，只能不情不愿地承认，
余淼淼说：“我也搞不定，所以找了个能搞定的人陪同。”
巫安仍然抗拒，“但医院里都是妖怪，要是被他发现异常，怎么办？”
“那就速战速决，不要让他反应过来。”
“可——”
“如果真的发现，不是还有遗忘剂吗？”
巫安看上去还是不太赞同，但碍于余淼淼的坚决，只能同意。
临走时还嘟哝着：“就一个人类，能懂什么，要是搞砸了，我还得被老大骂……”
但余淼淼却认为不会出问题。
江澄一曾发现她做出异于常人的事，却没有探究，也没有泄露。
因此，她对江澄一抱有一种信任感。
这信任奇妙又坚定。
也许正是因此，她才会在那个夜晚，抱着雪豹幼崽敲响江澄一的家门。
巫安不情不愿地看着江澄一上车，哐当关上门。
周末的路堵得离谱，一个小时后，离医院还剩五公里。
小崽子已经饿了，中气十足地嗷嗷大叫。
江澄一从保温壶里倒热水，配奶粉，动作迅速，把奶嘴往小崽子嘴里一塞。
叫声终于偃旗息鼓。
巫安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叫了。
刚刚这小东西的叫声之尖锐、之刺耳、之频繁，让他头一突一突的疼。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喝完奶，幼崽又闹腾起来。
稍微长大一点，能睁开眼后，它不再喝了就睡，精力异常旺盛。
在车厢里爬来爬去，爪子勾在真皮坐垫上，发出不妙的“滋啦”声。
巫安惨叫：“我刚买的车啊！”
小崽子玩了一会儿，往余淼淼的身上爬。
尖尖的爪子勾着衣服，从小腿往上爬，余淼淼拎起幼崽的脖子，把它扔开。
小崽子在沙发上打了个滚，晃晃脑袋，“嗷”了一声，眼睛发亮。
似乎觉得很好玩，又跳到余淼淼身上。
余淼淼再次把它扔开。
它坚持不懈地爬，从小腿爬到大腿，又爬到手臂。
不管被扔开多少次，都不亦乐乎，像是把余淼淼当成了一个大型猫爬架。
余淼淼不胜其扰，决定使用终极武器——
“江澄一。”
她喊了一声。
可车辆正好经过一个建筑工地，轰隆隆的，她的声音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她只好伸出一根手指，隔着衣服戳戳江澄一的手臂。
没有反应，她加大了一点力气。
对方正在收拾奶瓶，似乎没有感受到。
余淼淼盯着江澄一的黑色外套，十分不解。
难道是穿的衣服太厚了？
她只好对准那些没有被衣服包裹的地方。
比如江澄一的脸。
她戳了戳江澄一的脸颊。
江澄一的皮肤很白，她早就知道。
然而碰上去，才发现手感也不错。
微凉而细腻，有一种玉石的触感。
脸颊被余淼淼的手指戳出一个坑，像浅浅的酒窝。
这个小小的改变，让他有了一种和往常截然不同的气质。
余淼淼盯着那个酒窝，有些愣神。
直到江澄一转头看过来，微微挑眉，似是疑惑。
她想起正事，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她瞥了一眼上蹿下跳的小崽子，猫眼微眯，眼神冷酷，意思不言而喻。
靠你了，快上。
江澄一于是放下奶瓶，手疾眼快一把掐住小崽子。
幼崽兴奋地嚎叫戛然而止，毛发微微竖起。
它拼命挥舞细短的四肢，拧动头部，想从这个气息可怕的人类手里逃离。
可它只是一只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幼崽，哪里赢得了抓过无数猫的江澄一。
最终，在一番挣扎之后，筋疲力尽地瘫软下来。
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咪呜咪呜声。
听起来倒真像一只小猫幼崽。
余淼淼捏捏幼崽的大尾巴，冷笑一声。
尾巴又粗又长，毛茸茸的，手感还不错。
“还敢不敢调皮？”
妖怪幼崽和普通的幼崽可不一样，出生一个月，已经足够理解一些语气强烈的简单短句。
果不其然，听到余淼淼的话，那双蓝膜未褪的大眼睛泛起幽怨的泪光。
它把尾巴扯过来，咬在嘴里，屁股对着余淼淼，圆耳朵一颤一颤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颇有一种委屈的赌气感——
让你不陪我玩、看别人欺负我、还凶我，尾巴不给你玩了！
巫安透过后视镜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作为一只单身鹭，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孩子多难养。
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人类能轻松拿捏幼崽。
没一会儿，赌气的小雪豹自己忍不住了。
悄咪咪地抬起眼，看见余淼淼闭着眼，似乎在睡觉，没有注意这边。
它慢吞吞地挪动着肥肥的身体，往余淼淼的方向靠近。
直到把脑袋贴在她的大腿上，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起来。
做完这一切，它打了个哈欠。
毕竟是出生没多久的幼崽，这一番闹腾，早就精力耗尽了。
没一会儿，就闭上眼陷入黑甜的梦乡。
余淼淼睁开眼，眼神清明，哪有什么睡意。
她和江澄一对视一眼，轻声说：“毯子。”
对方从包里拿出一块小方巾，递过来。
她把小方巾盖在幼崽的身上，满意地点点头——大小正合适。
这是一块买大了的抹布，从买来起就没用过，被束之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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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柔软吸水，如今用来给小崽子做毛毯，算是废物利用，正正好。
终于到医院。
巫安一边停车一边打电话。
“徐医生，对，有一个特殊检查，是许周许工预约的，已经到了……”
小崽子还没睡醒，余淼淼把它抱在怀里下车。
几人走进医院。
江澄一看着往来的人流，有些惊讶。
作为A大流浪动物协会的会长，他掌握了A市大大小小不少宠物医院的资源。
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所规模庞大的宠物医院。
医院不仅大，装修也非常新，人来人往，大厅里有专门的指示牌，标明不同科室的位置。
科室的分类很奇怪。
麟甲科、哺乳科、禽鸟科、甲壳科、植物科……
乍一看是按宠物的种类来分的。
只是……为什么还有植物科？
因为提前预约过，几人没有挂号，直接来到相应的科室。
徐医生看着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却有着雪白的头发。
他抱起雪豹幼崽，进行了简单的外观检查。
“眼睛睁开了，毛发厚实、无泪痕、体重增长的速度良好——”
“嗷！”
他的话被小崽子尖利的叫声打断。
被陌生人从睡梦中弄醒，它现在很暴躁。
嗷呜一口咬上医生的手指。
徐医生不紧不慢地从小崽子没长牙的嘴里抽出手指。
笑眯眯地说：“不错，活力十足。”
他操作电脑，开了十几张检查单子。
又叫来一个医生，“有些项目比较复杂，小白，你带他们去吧。”
名叫小白的医生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
中长发，发色雪白，掺杂着几缕橙黄，看上去十分嚣张，神态却很沉稳。
他给几个人打招呼，“你好，我是白牧云。”
他接过徐医生递来的敦实幼崽，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走吧，小东西。”
有医生领着，检查做得很快。
其中一个项目要抽血，幼崽嚎得凄惨无比，在房间里四处乱飞。
没有办法，江澄一只好进去，帮忙控制幼崽。
剩下三个人坐在外面，白牧云看着手里一沓厚厚的检查单，又瞥了一眼室内的人类，确认对方听不见自己说话，才开口。
“这只幼崽，不是普通的田园猫吧？”
“嗨，哪有长这样的田园猫，就是个假的身份。”
在江澄一这个普通人面前憋了一路，巫安忍不住话多了些。
“你猜猜看，它是什么？”
“难道是雪豹？”
“猜对了！”
巫安竖起大拇指，“就是雪豹。”
白牧云笑笑：“我可是专业的医生，哪里看不出来。”
又疑惑：“我们医院连接了A市的妖怪登记系统，我记得，没有雪豹的登记记录啊？”
“确实不是A市的，唉，说来话长，我们整个部门为了找它的父母，都要找疯了，还牵扯出来——”
巫安的话戛然而止，他摆摆手，“不能说，不能说。”
白牧云善解人意地岔开话题。
“你是什么妖怪啊，感觉气息跟我好像？”
“我呀，可是夜鹭，捕猎高手！”
巫安骄傲地挺起胸膛，指了指自己红色的眼睛，“任何猎物，都逃不过我这双眼睛。”
“真厉害。”
白牧云羡慕道：“我是牛背鹭，没有你这么厉害。”
“你是医生，也挺不错的哈哈哈哈。”
两个同科的妖怪一阵闲聊，巫安把话题转到余淼淼身上。
“余小姐，你是什么妖怪啊？”
“中华田园猫。”
余淼淼正低头看小白的检查报告，头也不抬的回答。
“田园猫也挺不错的，我记得之前在妖怪洞府里面找到的一个大妖也是田园猫。”
巫安兴致勃勃地说：“你的气息好淡，是用了隐匿的法术吗，这个好难，我一直没学会。”
“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执法司，我们的福利——”
“天生的。”
她把检查报告合上，看向巫安，“我是半妖。”
巫安高昂的神情忽的僵住，眉梢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惊愕和鄙夷。
在余淼淼冷漠的目光中，他连忙咧起嘴角，想笑一笑，鄙夷却还没来得及消退，这矛盾的情绪在他的脸上融合出一种很滑稽的表情。
“啊哈哈哈原来是半妖啊。”
笑声干巴巴的，“那可惜了，执法司是不招半妖的。”
“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其他司还是招的，比如科技司、舆情司还有教育司。”
“我们妖怪部，从不歧视任何智慧生物。”
他像背台词一样，义正辞严地喊出这句话。
余淼淼瞥了巫安一眼，在她毫无波澜的眼神里，巫安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表演拙劣的小丑。
一直到下午三点，检查才做完。
那些检查报告被巫安收好，拿给许周。
白牧云把几个人送到停车场。
经过几个小时的相处，他对这只可爱的幼崽似乎有了感情。
分别前，狠狠地撸了幼崽几把，才放开手。
“有这么舍不得？”
巫安笑道：“过两周我们还来做检查，到时候让你摸个够。”
白牧云被戳破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等你们。”
车辆启动，他挥了挥手，直到过了转角，看不见车子，才放下来。
他没有离开，而是低头检查着全身上下，从衣襟上拈起几根雪白而纤细的毛发。
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袋，拆开，将毛发放进密封袋，无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