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自恃修炼三百年有余，也算一方大妖，还怕区区一个小狼妖不成，再说，灵山颇大，也不定能遇到那狼妖，加之怕耽误婚礼，就找了一条小道上山。
“没想到，正正遇上了那只狼妖。
陆烨声音忽然变得滞涩，“那狼妖不过是一个建国后才成精的小妖精，自然打不过我，但我却忽略了，它修炼的是邪道功法，被我打败后，竟然自爆了，内丹自爆的威力极大，我被炸得内丹破碎，化成原形，这邪功也污染了我的身体，让我神志恍惚，认为自己是只真正的畜生，忘记了前尘。
“此后十年，我如野猫一般在灵山生活，餐风露宿，茹毛饮血。
“但唯有一点，我和其他野兽不同，在发情的季节，我虽然身体躁动，但从不交.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克制、约束着自己，我不记得是什么东西，却时常焦虑不安，这不安，让我和其他野兽不同，不甘成为一只真正的畜生。
“为了发泄，我开始和其他野兽争夺地盘。
“我虽没了内丹，但身体还会自发吸收少量灵气，因此伤势恢复很快，逐渐成了灵山一片的老大。
“按理说到到此，我应该满足了，但并没有，我还是不安，甚至到了痛苦的地步，痛苦到夜夜难眠，直到一只妖怪路过灵山，发觉我身体中的少量妖力，认为我有天赋，传给我一套功法。
“我日夜修炼，连睡眠也省略，越修炼，便越清醒，也逐渐记起一些往日的碎片，记起了有一个人在等着我，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我知道，我要去找她。
“我下了山，依照模糊的记忆，一直往南走，走到A市地界，从山区进入城市，我要找到记忆中的那个人。
“我在城市里找了两年，几乎走遍了A市的每一个街道，每一个小区，还是没能遇上记忆中的那个人，于是我决定修炼出人形再寻，我在A市郊区一座山上寻了处妖怪洞府，闭关潜修，第三年，妖怪部的人考古妖怪洞府，把我带了出来。
“我修炼多年，终于重新凝聚了内丹，涤净身体，醒来时虽记忆破碎，但至少还记得姓名，我向执法司的人说明自己身份，他们查询后，十分惊讶，说此人已经失踪十九年。
“山中无岁月，我此刻才意识到，自当年与小青一别，竟已过了十九年。
“当年我与小青已经领证，于是我询问配偶的情况，他们说……在我失踪前几年的时候，经常有一个女人打电话询问情况，那女人就叫作余见青，只是后面就没接到电话了，至于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全是因为我的傲慢和自大，让小青苦等我数年，我不敢想象，那几年，是何等无望的等待，也许还不如一个死讯来得痛快，之后，也许是她不愿再找，也许寻人改嫁，再正常不过。
“但我一定要找到她，她恨我骂我也好、认不出我也罢，我不奢求能和她再续前缘，只愿能尽量补偿她。
“我那时还在实验室接受观察，于是拜托他们帮我去问小青的下落，问来问去，从这个司到那个司，终于在舆情司问到。
陆烨忽然顿住，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再开口，声音却带着哽咽，“他们说，余见青在2013年10月13日车祸去世，那一天，她打给了执法司的最后一通电话。
“她怎么这么傻，明明她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自己的人，母亲不给学费，她跟母亲断绝了关系；她的老板克扣工资，她就举报老板；邻居扰民，她一定要吵回去。我在婚礼前失踪，没留下一点音讯，她应该立刻取消婚礼、把孩子打掉，开始新生活，把我当个垃圾一样抛在脑后。
“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忘了我，没有改嫁，甚至没有机会恨我，让我补偿。
他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溢出，“她死了，小青死了。”
“小青是多么聪明的人，与我在一起，是她做过的最大的傻事。
“我恨不得即刻自尽，追随小青而去，可我知道，我们还有一个孩子，我还不能死，我找到了你的资料，我要去找你。
陆烨眼眶微红，凝视着余淼淼，带着愧疚和慈爱，“淼淼，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们的女儿，你和小青真像，不只是五官，还有那股自信、锐不可当的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淼淼，我对不起小青，也对不起你，如果我能早一点清醒，至少可以把你接出孤儿院，让你快一点长大，我不要求你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跟我说说话，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陆烨弯下腰，是一个祈求的姿势，“淼淼，我听实验室的人说你没有内丹，参加了很多实验项目，我可以把内丹给你，我们两个一脉同源。不会有排异反应的；还有，你要考妖监委，我有一个老朋友在妖监委工作，我可以去——”
“够了。”
余淼淼后退一步，“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她的眼中是令陆烨心悸的平静，“你跟我不过是半个月前刚见面的陌生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陆烨脸色一变，“可是……你是我的女儿呀。”
“我不觉得，仅仅凭借血脉关系，一个忽然蹦出来的人，就有资格当我的父亲。”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亲人，她才是你应该补偿的人，但她死了。”
陆烨的脸彻底苍白下来。
余淼淼继续说：“我半岁的时候，因为没有人帮忙，她只能辞掉工作，专心照顾我。”
“一岁的时候，她的存款负担不了月供，只能把装修好的新房子在最低点卖掉，在老城区买了一个店面，二层住人，一层做生意。”
“她开始学做面包，一天要被烫伤、切手无数次，还因为面粉得了哮喘，和卖设备的人花一整天磨价格，和装修工人闹到报警。
“她的手艺变得很好，生意起来了，但她舍不得雇人，一个人做面包，接待客人，还要照顾我，忙的时候，一天只睡两个小时。”
“我四岁的时候，面包店很有名气了，她妈妈听到风声，带着一大帮人来堵门，她拿着刀，一个人吓住了他们，但也被打得浑身是伤，住了半个月的医院。”
“六岁那年秋天，是我的生日，她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蛋糕，上面用翻糖做了一只小猫，是我的样子，可是在切蛋糕的时候，她接到消息，妖怪部那边找到了疑似你的线索。
“她好高兴，说对不起宝宝，你等我一个小时，我去一趟妖怪部，回来再切蛋糕好不好。”
陆烨预料到下面是什么了，他的声音变得极微弱，带着颤意，“淼淼，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可余淼淼一眼也没有瞧他，她的声音那么冷酷，不带一丝感情，“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路面很滑，她很急，但开得很慢，可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酒驾的车没有刹住，闯了红灯，撞上了她。”
“整个驾驶室都撞瘪了，她几乎是当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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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她终于看向陆烨，“恭喜你，在这个世界上你不用补偿任何人。”
男人低低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小青，我是罪人。”
余淼淼忽然觉得很生气，她嗤笑道：“这么喜欢说对不起，自己找个地方去说，不用在我面前说。”
“还有，从今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说罢，她转身就走，没几步，被陆烨拉住手腕。
“淼淼、等等！”
她皱眉：“还有什么事？”
陆烨说：“我、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不惹你烦，但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没等余淼淼拒绝，他就急急说出口，“你要小心那个人类，千万不要被他骗人，和他在一起！”
余淼淼眉头皱得更深，“你在说什么鬼话?”
陆烨却很焦急，“我偷偷观察你和他很久了，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跟我看小青的眼神一样。他绝对对你心思不纯！”
她觉得这人可能野兽当久把脑子当坏了，不愿再听胡言乱语，道：“我想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陆烨急忙解释：“不，我不想要求你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和人类在一起。”
“我知道对不起你……我们没有关系，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跟我走一样的老路。”
“妖怪的寿命长则数千年，短的也有五六百年，即便淼淼你是人妖混血，也至少有三百年的寿命，可人类，就算无病无灾，也活不过百岁，遇上疾病，也许只有六七十岁，若是遇上小青那样的意外，更是无法预料。”
“到时候，你一个人活在世上，剩下的几百年只能独自度过，不知道承受多少痛苦，我实在不忍见到。”
余淼淼把衣袖从陆烨手里扯下来，“所以，你后悔了？”
陆烨摇头，“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遇上小青，和她在一起。”
“遇见她之前，我的人生不过是按部就班，没有一丝乐趣，遇见她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生命的意义，即便余生千年都在痛苦中与懊悔中度过，可我至少还有着回忆，虽每回忆一次，就痛苦一次，但甘之如饴。”
“虚伪。”
余淼淼大步走开。
陆烨在原地踌躇，眼含担忧，若淼淼能拿出对自己的态度对待那个人类，纵使那个人类再多感情，他也不担心，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淼淼实在和小青太像，他能看出来，淼淼对那个人类也不一般。
也许这不一般她自己还没意识到，但是从行动中，他发现淼淼对那人有着不自觉的亲近，更不用提两人的默契。
陆烨生怕点破此事反倒促成两人感情，于是忍着没说，但一抬头，见自己的女儿朝那个一看就心思不正的人类走去，而那人类在余淼淼低头时，用一种他一看就窝火的眼神看着余淼淼。
他心中一下警铃大作，朝两人跑去。
“淼淼！”
余淼淼还未站定，就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喊声。
一回头，见陆烨的眼神在她和江澄一身上逡巡，又目含请求地望向她。
她实在是不耐烦极了，为了一劳永逸，让这人不再追在身后聒噪，干脆一把拉过身旁的江澄一，挽住他的手臂。
“不好意思，你说晚了。”余淼淼冷冷地说：“我和江澄一已经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