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夜间不再那样寒凉，有着初春时微微融化的暖意。商昀哄睡了一双儿女，回房后，夫君魏书达亦从书房归来。默然半晌，只起了个话头问妻子：“听下人说，库房的钥匙，二郎都收回去了。”
商昀卸簪的手一停——其实商曜根本不待见他，更不可能准他叫二郎，架不住书达在外依旧以姐夫自居。
“嗯。”她只道，“叫甘昭全拿走了。”
“你怎么不说说这个二郎。”魏书达就有些不满，“他怎么挑来挑去，只选了个降臣的女儿？再美貌再想要，做妾不是一样，我看大兄也是这样讲。人人都懂的道理，他想不明白？非要好声好气娶回来……”
“你管得着吗。”商昀蹙眉，回过身道，“你哪是在意她做不做妾？你介怀库房今后不再是我管。魏聆泉，二郎未成婚前，将府宅中馈交于我，是信我、倚仗我，你回回借着清点偷鸡摸狗拿东西，甘昭都看在眼里，你以为他就不知情？他是当送给一双外甥，不屑跟你计较。”
“好好好。”魏书达连忙换了个口气，“好啦，我也是为你考虑。二郎娶的那新妇非同凡响，提着人头来讨好父亲，你没听母亲说？老人回去是赞不绝口。今后少不了日日打交道，你不担心她处处压我们一头？”
这话是说痛了商昀的。她说到底是外嫁女，只是家风端正严谨，父母并不轻慢女儿，待她和小昔也极好。
邓竟思实在见不得她给公婆点头哈腰、处处柔顺那个样子，同魏家那一堆女眷你来我往也着实消耗心力，索性当她依旧在家里那么养，住处都只隔一条街。
魏家舅姑是不敢抱怨，不是没有不满。上娶，男方作出一点幺蛾子，父母都战战兢兢，也知道书达这人能力平庸……说实在话，君侯一家人都早后悔了。
但没办法。魏书达十七八岁时长得太俊、太过倜傥，商昀一眼相中，执意要嫁。
女儿家十六岁时，是真不听不信皮囊不仅毫无用处还不老实这种说教。见着个真俊俏的郎君，山无棱天地合地要死要活。长辈说什么都没用，不撞一回不服气。
商焕是极度反对的，他坚决不同意，说连射箭都脱靶的男子，拿什么娶他的女儿？
商昀当场清脆答：好好念书也是一样。男子文武选一即可，不是非要双全。
这话一出，商旸还在旁边坐着，父母脸上挂不住。商焕也怕大儿子听者有心自怨自艾，不能不同意了。
问题是，魏书达念书也没有念出什么名堂。二郎看在她的面子上，勉强给个五官掾，再往上就不点头了。
这官其实也没多拿得出手，商昀是没有办法。她二弟公私分明比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私下能将家宅和库房都给她管领，不可谓不信任，但姐夫的官位是死活不给。
她是求过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儿子今后进了府学，父亲官位低都拿出来求，声泪俱下。
二郎不过淡淡答：和离改姓商就是了。
她就知道不能再说了。没得谈。二郎跟她真的有亲情，但没有用。
要说商昀后不后悔——不知道，她不跟任何人讲。她只知她从不做错事，一直是完美的女儿、妹妹和阿姊，自然也必须是完美的妻子和阿母。
“你在这里说嘴人家，日后还要指着她过活。”商昀怔怔望着镜面，“我今日在想，要是求她出面，帮我夫妇二人开口，二郎或许会同意让你去当功曹史的差事。”
这官职掌管官吏考核，能左右太原郡各属官的升迁贬谪，在晋阳城的体面就大不一样了。
魏书达一愣，不可置信道：“求她——你当真吗？她这样重要？”
“不然呢？”商昀心中生出无力之感，她其实也会嫌恶他愚笨，“你都知道，以这女子如今的身份家世，他娶作妾也照样拥有。人家父母能不知道？为何还敢坐地要礼遇、要尊荣、要嫁妆？一点脸面不给阿父，你用脑子想想，凭的什么？不就是看出了，二郎非她不可。”
魏书达大为错愕，在房内踱步片刻，双手一背：“我以为他色令智昏……”
商昀冷冷道：“他不是你。”
魏书达顿住，若无其事撇开脸：“那倒也不必的。待我自己做出一番成绩，该升就能升。”
商昀叹气：“你……从前阿母提点你，请了老师叫你学匈奴语言，去云中代郡做一些边地差事——这种差事寻常汉官根本办不来，二郎就会对你刮目相看。你学了吗？我告诉你，那女子会讲，且极为流利。归帆特意跟我说的，我都觉得丢人。”
魏书达脸上一热，默然片刻，只低下头道：“我去洗洗，早些睡罢。”
*
“早些睡了。”
“不要。”临溪向他胸膛一靠，“我很累……还有点疼。但是，偏不想睡。”
商曜拨一拨她鼻尖：“要说什么？”
“嗯……明日先写一封信回姑臧。”临溪捉住他的手，“他怎么会知道我进西河的时间呢？就算一直蹲守，又是怎么知道我要嫁、已经动身呢？”
“商队消息灵通。”
“可是……”她皱一皱眉，“其实姑臧城里多的是西域人，不是羌商。西域胡人不管我们中原事的。”
“那就写信，叫你父亲小心提防身边人。”他捏住她的指腹，没头没脑道，“手好小。”
“嗯？”她举起来看自己，“小吗？”
“小。”他打开一枚掌心，果真与她两只相差无几，笑了一笑。
她翻身趴过去，抬手盖住他的鼻梁：“那你觉得可爱吗？”
“可爱……”他想一想，又笑，“你跟这词有关联？带那么多箭矢来。”
她气鼓鼓道：“你方才就夸我可爱啊。”
“我夸的不是你。”一如既往绝不扯谎，理直气壮，“我夸的是一双雪兔。”
可爱可怜可欺。她丢了个白眼给他，又莫名有些羞涩，脑袋埋在胸前：“你……真的很快活吗？”
“快活。我不知会这么快活。”他没有拿腔调，明确而温和答复，“多谢你。你真好。”
临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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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愣，有些意外仰起眼睛，随即心口热热：“不必同我客气……就是，若能让我也快活快活，就好了。”
他简直是大笑出声，翻身重新压住她，低着头逗弄卷缠发丝：“夫人不满意？”
“也不是……”她努力回想，“起初是很疼很疼，中间有一点点好，后来太久了，又疼。真是奇怪。”
“哦——”他拉长声音，点一点头，“明日改进。”
又很快地否认：“今日。”
早过子时了。
“今日？”她脸色一变，“今日？你没说错？”
“晨起再……”他恰到好处地停顿，尾音一低，“届时花蕊应当复原。”
她叫了一声，抬掌去劈他，掌心生风：“你这个竖子——”
“又来。”他轻笑着躲，低声道，“说实在的，等你来时，再无人骂我竖子，我还不习惯。”
“那我还就不骂了！”
她中气十足喊完，垂首瞥见眼前精壮有力的胸膛、肩颈、手臂，他其实并不白皙，更像……铜色？脊背甚至伤口交错，却令人滋生一种更深的渴望。
心底到底又是阵阵悸动——肌肤之亲，这就是肌肤之亲。只要有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整个人一软，又倒落在他怀里，低低想喊：“夫……”
不大适应。怪哉，他叫夫人流利自然，她就做不到。
他果然知道，只平静鼓励：“再试试。”
“夫——”她清一清嗓子，最终小脑袋抵进去，清清楚楚，“夫君。”
“嗯。”他低头接住，拍一拍脊背，低声夸赞，“乖了。”
“乖什么乖！”她红着脸瞪他，“好好说话。”
“好好说就是，”商曜停一停，“如今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小的。哪里都小小的。怎么叫嚣也没有用了。”
他原本觉得他已经够喜欢她了——人尽皆知被拿住心的喜欢，他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所有她要的都肆意拿去。今夜一过，简直是怜爱、疼爱、心爱、不知该怎么爱护，兼而有之。
这就是男子，他承认。他嘴上不喜欢说，还是不喜欢说，心里实在已经一败涂地，也认了。
她瞧一瞧他，张开手臂又去抱：“夫君——”
他将她向下扯一扯，巧妙卡准位置，不紧不慢向上：“乖——好好抱着我。我不进。”
他知道男女子不同，小娘子初初行事，是没那么容易快乐，甚至连摆脱疼痛都要一点时间。她悦纳的是这样。
果然了……小犟种一听是这般，不仅默许没有回绝，反倒主动跟他贴近，手腕在他颈后锁紧，微微咬住了唇。
他托住她的脑袋，去轻轻吻她的唇瓣，同时给她温柔与被抚慰的感触。一只大手攥在腰后，轻易将柔软身体固定抱紧，又赠予她被掌控的安定……另一只手，不忘滑落拂开碎发，唇瓣再去轻轻印着眼睛。
她快活了……她同时感觉到亲昵、柔软、隐秘、取悦，以及安全。无边无际的安全，她宁愿溺毙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