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昔觉得,今日真是开了前所未开之眼界。
她做梦也不敢想,有人敢扑到二哥身上——敢抱他的脑袋——敢亲他,敢问他,是否想念自己。
只是看不清面容,那小娘子将脑袋紧紧埋在二哥肩颈里。她抬腿想往前跑,被阿姊紧紧扯住,警告不许添乱。商昔摁住心情不去,只扬长脖颈张望,心里急得像油锅里的糕饼——
扭头去看长嫂,却见那清瘦苍白面颊上,是一种近乎恍然的怔忡。她或许很久没见过一位小娘子肆意扑进郎婿怀抱里了。
商昔急得要命。其实她倒不是在意别的——她就是个小俗人,她就想看二嫂长得美不美,如果美,有多美。
好在那二人也很快分开。她看见二哥弯腰嘱咐了句什么,那小娘子就从他肩后探出脑袋,一双眼睛圆又明亮。因着即刻要见舅姑,已经分梳双平髻,妆容也是上过的,步摇垂悬下一节珍珠流苏,晃在耳垂之上。
英气——当真是极为英气的漂亮,眉骨高,鼻梁高,连下颌也有着窄而微微冷锐的弧度,整张脸很小很小,轮廓极度分明而挺翘。唯独一双葡萄眼睛、一双嫣然唇瓣,既消弭了凌厉,也衬出娇俏明丽。
见她几步跳过来,商昔连忙学人叉手。长姊已经伸出手去,一左一右交握,同她互相屈膝见礼:“翩翩——美甚,实在是美甚。”
商昔乖乖从旁躬身。她辈分最小,不能抢话。
“见过大翁主、大郎君、无双阿姊。”
声音也是活泼雀跃的,清脆响起来时,像散作小珠子滚落回弹。最后终于轮到她:“瑰宝妹妹好。”
“二嫂嫂好!”她上前去,再度叉手低头,将所佩小簪露出去。
临溪伸手拔出,从另一侧仔细插回去,再将她扶起来。
这小妹还是上道,最让人舒心,阿姊阿妹的什么东西。商曜转身:“走吧。”
他还是自顾自走他的,步子又快又大,没有挽,没有扶,也没有揽。这不大好吧?也太不讲君子风度。
小商昔张一张嘴,见她已经自己上前,双手抱住一边胳膊,一边探脸聒噪,一边一道往马车走。他就低低笑了。
“哎哟——竟然这样漂亮。我看阿母见到,一句不会再说嘴了。”商昀上了车,也有些脸热,“还真就是这样的性情!”
“是,长得真好。”无双微微笑,“这实在生得太好了——也是不奇怪了。”
商昔扒在车窗外:“我瞧着,二哥也没有很热络啊。”
“他都高兴成那样了,还没有很热络?”商昀把她的脑袋抱回来,“转过身去都在笑。你这小傻子。”
“她好漂亮。”商昔回过头,清清楚楚道,“漂亮得很不一样。总之,比孟清菡漂亮,比傅以皎漂亮,比晋阳城所有我认识的小娘子都漂亮。”
“阿姊不喜欢她,却也没法反驳。”商昀叹气,摸摸妹妹脑袋,“我就说了,能叫二郎下这样大气力从凉州娶回来,一定不是凡俗。”
她方才见了傅以存,说是女公子顺手救下左贤王的儿子,伊伐执意要亲自来送礼贺亲。这种脸上添光的事,父亲毫无疑问会同意,大约也会对她……有所改观。
实则——
有人已经快喘不过气了。两只手被收在腰后抵在车壁,颈项被一只手掌拂开发丝托起,唇舌之内又痛又深。
临溪偏了头想躲,她今天这妆花去三个女郎整整一个半时辰,可想而知处处研磨得有多用心。被这样吃掉口脂,轻鸿一定会骂她。
直接又被把着脑袋转回去,唇舌越发的痛了。几个月不见,这人是一点变化也无,亲吻就是痛,拥抱也是痛,指骨凸起抵凿在她腰间的嶙峋,还是带来痛意。
都不说一句我想你。
她渐渐放弃了,最终抬起手环住他的脖颈,鼓起勇气吻回去。他得到回应,反倒终于有了点耐心,允许她交换呼吸,才又掐着下颌吻进来。淋漓一场,低声叫她:“翩翩。翩翩。”
她明白了——他叫一次,就是寻常叫她,叫两次,就是“翩翩,我想你”。后面那句当作“我想你”用,才算公允。
“我路上可累了……你阿姊生得好看,阿兄远远没有你好看。”她望着他,怎么好像冬日过去,反倒更瘦、更冷峻,甚至好像黝黑了一点点?
“你是才从哪里回来吗?”
“从云中回的。”商曜抬手摸她的脸,“路上我想,这一候再等不到你,要去西河等了。”
她有些得意地一笑:“我给你带了个礼物。待会给你看。”
“绝不可能。”
她就一皱眉:“怪哉——你怎么归家来,又变成这个死样子了?好好说话。”
“我是说,”他停一停,看向她的视线一沉,“已经没有什么,于我而言能算礼物。”
她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意思,叫一声扑上去:“我想你——我可想你了。”
他猝不及防,被生扑得微微后仰,本能抬手接住她腰身。
她抱着他,伸手就想去摁:“你这里最想我——是也不是?”
“住手。”他毫不犹豫喝止,“不许闹。我父母在等。”今日一样事务也不安排,一个官员也不见,就在家中老实等着人来,连他父亲都是。
其实他也明白他的家眷。小心思是太多了,但真正叫他大失所望的事,除了不敢,他们也不会去做。
“凶什么凶。死样子。”她哼一声,收回手,“教训我是不管用的。你自己快些消下去!若是被瞧出来,那真是丢脸丢到家。”
“你猜为何今日袍服厚重。”他就有些无赖地,微微地笑了下,“我知道自己见到你,就会这样。”
她一听就挑眉,抬手指他。
又是这个动作。又是。还是。
一种漫长的熟稔和亲切毫无预兆卷起来,像水面之下终于睡醒了的鱼儿,摇摆着向前钻去,徐徐将那河流重新吹动。水流奔涌到下一处村落,鱼儿跃出水,终于见到与去岁立春时所见到的,同一位浣衣小娘子。
总是她,总是她叉着腰、颐指气使。她的匕首呢?他探手从腰间抽出来,一颗心彻底落了地。
真是她。
她明知故问:“何时成婚?”
“明日。”
“啊?”她睁大眼睛,“章郡守说你父母叫人占卜,婚期选在四月十——”其实差的也不多,半个月罢了,她母亲还嫌仓促。
“我管什么天地吉凶。”他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的语调,“我说明日大吉,明日就是。”
她猛地又抱回去,一颗心也落了地。她父母真是操着一腔多余心——他竟也愿意包容。
再下车时,只有商昔一无所觉,经了人事的都知道那唇角分明有异。脸上只作不知,叫人安顿一众随从女使,引章渊和臧旻卸甲。
“二郎,”商昀温文提醒,“新妇初次进府,要自己过三门。”
商曜看临溪一眼,从懵懂茫然的神情里看出她其实并不大清楚该怎么做。远嫁没有母亲兄弟陪同,不同州郡习俗不同,她对这座宅邸更是一无所知。
他摇一摇头。伸出手去让临溪握着,直接往正屋带。
“这——”商昀无奈,提起裙裾跟上。
他走路依旧飞快,一步抵常人三步。她也不知为何那小娘子身量小小,跟得却也丝毫不费劲,径自就过了院门月门,到堂屋外叫响。邓竟思的近身女使素素等候多时,连忙下阶来行礼:“少主公。女公子。”
她留望舒在屋外,抬手请二人进去。
邓竟思连连清嗓子,拍平袖衽,正襟危坐。身旁商焕倒是神色和气,男子二十虚岁,娶妻天经地义。他苛刻挑女婿,对儿媳实则要求甚少,家世清白开枝散叶也就是了。
有女子敢嫁给二郎,他打心底挺高兴的。降不降臣,何处籍贯,没所谓了。
等人进屋到了近前,看清那五官骨骼,这位老夫人顿时也什么都不想说。
无怪乎要死要活地要娶进家来!人在凉州都要等!什么名分都给。
临溪原本不大自在——讲实话,她活了也有十七年,是从没有跪过别人的。父亲的家祠在洛阳,他们一家回不去不说,也用不上她一个小女娘。
但她知道肯定要跪,不好失礼。正要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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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人已经放开她,率先跪下。这下她一点微妙的感觉也没了,利索跟着跪下:“见过太公,见过夫人。”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
邓竟思才要叫素素扶——素素跟她三十年,叫她亲自扶是很给脸面了。就见她那二儿子垂着眼睛,已经把人牵起来,一副“赶紧看”的不耐神情。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和声细语道:“家中小字是翩翩,是吧?”
临溪连忙回话:“是。”她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见眼前妇人虽明显上了年纪,依旧雍容端庄。
“很好,很好。一路奔波,很是辛苦了。”邓竟思示意素素转交见面礼,一对青玉腰佩同白玉跳脱,“好孩子,先好生安置。四月十一……”
“后日。”商曜打断,“她提前到了,就提前行婚仪。不必另行占卜,以免节外生枝。”
邓竟思开口想骂:“你——”
“我四月有许多事,五月就不在晋阳。”
临溪心里有些郁闷。果然。
商焕抬一抬手:“既都准备妥当,后日就后日吧。小娘子一路从凉州来实在太辛苦,早点成婚是最好。”妻子就闭嘴了。
“谢过阿父。”
商昀和无双对视一眼,俱不言语。其实只要他人在晋阳,原本也根本不会有意外了,非要立刻完婚,是一丁点都不许人钻营。
“我有一礼,赠与太公和夫人。”临溪心里打鼓,还是开口,“还请二位过目。”
商焕笑了一笑:“好啊。是什么?”
邓竟思也笑:“快让我看看。”
她转身出去,从望舒手里把葛袋接过来,小跑回商焕跟前,平声道:“先前羌人虽覆灭,其狼莫汗之子山骨逃脱。此番他率残部在西河郡劫掠左贤王部伊伐王子,我恰巧路过。这是他的脑袋。”
商曜倏地转头。
“羌乱多年,从前一度侵扰至北地郡,那时凉州疲敝,是太公仗义出兵。羌人狡猾,山骨率兵奔逃,还给晋阳写信挑衅,对太公和夫人很是冒犯,对长叙也一向轻蔑相称。”临溪眨了眨眼,“所以,我就把脑袋一起带来了。”
商焕微微讶异,起身接住葛袋:“这是那个逃脱的羌人子?”羌人生存过度仰仗祁连水草,没有旁的栖息处。一旦遭受重创,少说要七八年才得喘息,他听二郎说这人形单影只跑了,也没多担心,但——
他是从来不管女眷是否在场的,解开封口就把脑袋提出来,向儿子确认。商曜上前看了一眼五官,点头。
这家的女眷也是奇人——看见干涸了血迹的头颅,人人平静镇定,毫不在意。包括十三岁的小商昔,她甚至有点好奇,被商昀捂住眼睛。
临溪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机缘巧合,也救了左贤王部的伊伐王子。”她又道,“他难得能来晋阳,想要参加新婚筵席,再亲自向太公和夫人磕头问安。”
“好!好。”商焕将脑袋丢回去,爽快应道,“好。”
“翩翩这一趟万水千山,实在辛苦了。”他回过身,点一点头,“长叙,带回去好生安置。后日就行婚仪。”
邓竟思也含笑点一点头。
“是。阿父。”
他倒还算镇定,牵着她上车,向城南的一处宅邸去——他原本计划直接就住新宅的,阿姊说叫人看见还是失礼。他才叫人洒扫了这处宅子,给她出嫁。
甘昭已经在等了,欢天喜地迎上来:“女公子——”
看人已经被打横抱起,脸颊藏在怀里,霎时噤声。可惜可惜,还是没见着长什么模样。
二人踏入正房之前,他听见少主公冷冷丢下一句:“非紧急军情,一概不见。”
进了屋,门也闩好,临溪几乎是被摔进帷帐里。哎哟一声想爬起来,突然问:“怎么又后日了?”
他已经在解衿带,言简意赅:“明日你起不来。”
她终于有些紧张:“其实……其实可以后日再——”
他理都不理,神色惯常的冷与静。单手捞起她,径自绕进浴房去。她倒在肩头,骤然看清下颌分外紧绷的锐利,心口一悸。垂下眼睛,不再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