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
真丝被里探出一只白皙的手臂，朝床头柜胡乱摸了几下，枕头外露出几缕微卷黑发，随着被子拱起的弧度，李慕婉正挪动身体探出头来，窗外阳光晃眼，她睡眼惺忪。
修长分明的指尖在手机上滑过，摁掉闹铃，又钻回去，蒙上头准备睡个回笼觉。
“铃铃铃——”
“铃铃铃——”
这回是电话铃声，还垂在床边的手抓过手机，缩回被子。
“哪位？”醒后沉哑的声音从被底下传出。
“李慕婉，几点了？”电话里头传来女声，“你哥特意叮嘱让我提醒你别迟到了，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啊。”
“你在哪呢？”
“知道了紫虹。”李慕婉挂断电话，从床上坐起，朝窗户望了一眼，又抓起手机看时间。
下午四点了。
周紫虹说的宴席，是云天高中考上玉京大学的校友聚会，李慕婉大三暑假快结束，下学期开学大四该要考虑实习工作一事，可她想进修，继续考研究生。
这事李奇庆也支持，正好让她开学前再放松一会儿，开学后要全力备考，还不能落下课程，压力不小。
等她收拾好着装后，晚霞从窗外照入，温和地落在书桌前的那沓陈旧的手账，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晚高峰的玉京堵车是常态。
宴席设在周紫虹玉京郊外的一处私人庄园，虽说是私人晚宴，不需过于隆重，也不能过于随意。
李慕婉一袭水蓝色抹胸鱼尾裙，搭着一件浅色披肩，长发盘起，露出优雅的天鹅颈，长裙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和完美的线条，温婉中携了几分清冷，似一朵绽放的清莲。
细碎的刘海若有似无垂在额前两侧，欲遮不遮，她出门出的急，只化了淡妆，无需粉黛修饰，美得浑然天成，额间那朵莲花印记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李慕婉刚进门，周紫虹像等了许久，挽过她时不忘上下打量扫一眼，“我就说这裙子适合你。”
“紫虹，我哥呢？”李慕婉没看见李奇庆身影，四处张望。
她平时不常穿礼服，裙子是周紫虹挑好让店里送过去的，刚好是她的尺寸。
参加宴席的人大都认识，且每年几乎都会举办一次，周紫虹领着她往里走，陆续有人过来与她们打招呼，李慕婉朝熟人点头问好。
周紫虹手里还捏着酒杯，一路与人碰杯，“你哥出去接个朋友。”
李慕婉说：“怎么不见他来接我。”
“今日来的都是校友，有些你也认识，”周紫虹忙着与人交际，“还有几个药学院来的研究生师兄，你哥可是费了心思请来的，你跟人多熟悉熟悉，别拘束。”
李慕婉捧起一杯香槟，“哦。”
她对庄园熟悉，也非第一次来，拘束倒算不上。
花园外灯光点缀，小提琴声在晚间缓缓拉出，李慕婉专注琴声，独自小酌，忽而听闻身后两个女生谈话。
“他回来了？”
声音不太清晰，李慕婉专注琴声也没注意。
“我也是刚听说的，听说五年前他高考后，云天高中没人能联系上，就连学校老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家里出了事，出国了。”
“我还听说是跟未婚妻出国结婚去了。”
李慕婉模模糊糊听到一些，却不全，也不知那几人说得谁，这种宴会聚在一起，陈年八卦多少要抖出来，谁跟谁发生了什么，听多也就认识了。
杂碎的声音混着小调，渐渐消失，灯光落在她眼角，面部柔和显露，李奇庆接了朋友，在宴席上寻她，见李慕婉独自坐在藤椅下饮酒，“婉儿，怎么一人坐这，待会跟哥哥去见几个师兄。”
“哥，你可算来了。”李慕婉瞧见哥哥眼睛充神，她依赖李奇庆，会跟他撒娇。
李奇庆看了一眼她今夜的装扮，忍不住夸一句，“我家小妹，真是好看。”
“哥要带我见谁？”
“药学院的研究生，也是云天高中的师兄，你过两天开学，你不是要备考吗，他们有经验，你有什么不懂的，以后都能请教。”
“哥，婉儿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还做这些啊。”李慕婉嘴上说着，心里却感激，只是她长大了，许多事能亲力亲为，也不需要他事事张罗操心。
“这人是紫虹的朋友，你想拂了哥哥好意，总不能拂了紫虹的心意？”
李慕婉无奈挽着哥哥的手，“婉儿知道哥哥心疼我，去就是了。”
李慕婉：“哥，我看见好多没见过的，你们请的校友可都认识？”
李奇庆：“大家各自有联系的都会宴请过来，哥也不是全都认识。”
李慕婉若有所思，哥哥口中要见的人还没来，她扫过人群，瞧见一道颀长身影，一头铺背银发及腰，顺着光线，似月色下洒落的银河，仅凭背影也能窥见其气质独众。
那种感觉很熟悉。
忽而一股念头涌入又被李奇庆打散，她被推着走，从那人身侧擦过，男子正与人攀谈，目光深邃，盯着远处别致的庄园景色。
兄妹俩来到宴席另一边，程贤正与校友聊得火热。
“程师兄啊，好久不见。”李奇庆语气揶揄。
程贤故意一副装得不熟的模样，又看看李慕婉。忍了几秒钟破功了，拍着李奇庆肩膀，“奇庆啊，好久不见。”
程贤在玉京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也是刚回来。
“这是我妹妹李慕婉。”李奇庆介绍。
程贤目光灼灼盯着她，挑起下巴，“小学妹，我怎么会不认识呢，云天高中见过几回。”
李慕婉有些印象，高中时在学校篮球场，见过他几次，她跟着喊，“程师兄。”
“听你哥说你要读研啊？”程贤托腮感叹，“一晃眼你也快毕业了。”
李慕婉：“嗯。”
程贤：“读研是考虑留在玉京大学还是出国深造？”
李慕婉：“留在玉京大学。”
她在这，等一个人。
“那很巧了，”程贤意有所指，“我一个哥们，以前也是云天高中的，也来了玉京。”
宴席的小提琴曲子又换了一首，周紫虹那头聊得欢快，几位友人谈到工作的事，李奇庆公司最近接了几个外包项目，正好对口，周紫虹又去他公司实习，业务还不是很熟悉，喊走了李奇庆。
只留下李慕婉单独与程贤叙旧几句，都是客套话。
“他今天也来了，要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程贤很有礼貌询问她的意见。
李慕婉想着都是校友，也不好意思拒绝，“我的荣幸。”
程贤引路，朝三五人群走去，李慕婉沿着方向望，是刚才见的那个背影。
下一秒只听程贤喊道，“王林，给你介绍个朋友。”
王林？
这个名字，像一种牵引和警钟，敲碎了她的灵魂，又把她严丝密合地缝起来，李慕婉那一刻脑子是震颤的，更多是不可置信与茫然恍惚。
踏出的步子定在原地，脑海里荡着这个名字。李慕婉愣神，眼睛虚虚地望着前方，王林在琴声中回眸，面色挂着与生俱来的冷意，立体的五官闯入视线，熟悉的轮廓入眸，李慕婉恍惚被一股电流闯入四肢百骸。
这一刻仿若被定住一般，不听使唤。昔日记忆如淘浪滚来。
五年时间，彼此如脱胎换骨，隔着几步的距离，似隔了千山万水，那么陌生，又好似回到当年熟悉的感觉，可她如何都迈不出一步。
晚风吹袭，卷起他的额发。
王林神情淡然，看不出情绪，只是深瞳藏尽饱含岁月的情愫。
琴声仿若静止，两耳不闻声，举杯谈话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李慕婉清眸盛着水雾，百般滋味，却不知该如何表露。
倒是王林率先伸手，藏下无人能明的心意，最后化作沙哑的一句，“好久不见。”
眸子的水雾汇聚成珠，险些要掉下来，李慕婉忙撇过脸，故作镇定说：“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间，失陪。”
人声汇做虚影，李慕婉踩着轻飘步子，脑子混乱，周紫虹从侧边过来，见她脸色不对，“婉儿，你怎么了？”
李慕婉没答，只想赶快逃离这里，步子随之加快。
宴席的喧闹越离越远，她撑在洗手台，披肩滑落，随意挂在手臂露出半个肩头，镜中人神情裹着破碎，双目无神。
洗手间内传来先前那两个女孩的声音，
“刚才我看见王林了。”
“我也看见了，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会再回国。”
“当年他保送玉京的通知下来，学校师生都没了他的音信，怎么突然今天这校友会联系上了？”
“我怎么听说是跟未婚妻一块出国留学，结婚去了。”
“听程贤刚才说，这次回来是要在玉京久待的。”
……
灯光射在瞳孔，镜中影逐渐虚焦，那些话不断绕在耳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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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婉醒神后方才踏出园子，低头思索时，一双锃亮的皮靴入眼，她缓缓沿着那双长腿抬眸，笔挺的身姿着一身黑色高定西服，单手插在兜里，一手拿着手机。
王林转身，似偶遇般，挂断电话，手里转着手机，挑眉打量她的神情。
“多年不见，不认识了？”王林面无表情。
李慕婉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旧识，惊涛骇浪强装成平静，“刚刚，不好意思。”
王林点点头，看不出情绪。
话语哽在喉咙，她有很多很多话想与眼前多年不见的人说，却发现无从开口。王林没有走的意思，也没有让路的举动，就这么不经意地拦住她去路。
李慕婉僵在原地，披肩内的手无处安放，最后鼓起勇气问，“你，何时回来的？”
“半月前。”见她开腔，王林这才侧身，举止优雅地饮了一口红酒。
李慕婉视线不自觉跟着他动，多年不见，那张轮廓越发锋利。
王林望着庄园远处，许久才看回她，李慕婉隐藏慌乱，撇开视线。
“你在玉京待多久？”
王林眼里泛起一丝疑惑，这么多年，她难道一点其他想问的话都没有？很快他又掩起那副困惑。
王林：“看情况吧。”
那些传言流入她耳，李慕婉想问又觉不该问，心口的酸涩越发浓重，两人站在那许久不出声。
直到程贤喊走了王林，黑暗中那道身躯再次消失视线，李慕婉如一缕孤魂，无心再应对聚会中的交谈。
再也从这个人身上找不回从前的熟悉，而是疏离与阔别多年的陌生，中间隔了五年，早已不是当初，不然他又怎会对那日的约定，只字不提，就好似忘掉了，从未有过。
一口烈酒入喉，辛辣贯穿喉咙，灼烧着她，堵得难受。
远处小提琴声又响，李慕婉回到宴上，找了张沙发椅坐在角落，有意无意寻着那抹身影，他的银发与气质在人群中尤为显眼出众，李慕婉捏着酒杯苦笑，她念了那么久的人，刚刚那一眼竟没认出来，现在想想也是可笑。
或许不是没能认出，而是历经无数次的失落与空欢喜，最后不敢奢望。
王林身边除了几个男士，偶尔一些女生上前敬酒，王林只是礼貌点头，并不开口，一如既往的冰冷。
只是手里摇晃的酒杯映出沙发角落的一道虚影，王林深眸盯着杯身反射的影子，别人跟他讲话，他视线也不移，无心应着。
聚会结束，李慕婉坐在副驾驶，听着李奇庆如往的唠叨，“婉儿，你今晚怎么无精打采的，紫虹说今天给你打电话时，你才睡醒啊？”
窗外霓虹灯飞快闪过，尾灯的红映在她眼睛，没有回答。
李奇庆突然惋惜一声，“刚刚忘了让你加那两个师兄微信，有问题好联络。”
“哥，”李慕婉声音拉长，“婉儿不用别人照顾，我对玉京比谁都熟，考研的事我自己有计划。”
她在玉京念了三年书，除去三年之外，更早之前，她便往返玉京无数回，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商业大厦，修建一半的天桥，她都清楚记得。
“研究生不比你念大学四年，婉儿，你要进修药学，这条路可没那么简单的。”
“哥，婉儿心里有数的。”
李奇庆侧头看了一眼她，她指尖划在车窗，没有章法的临摹道路两边的树影。
车载音响的歌声夹着伤绪，不知不觉，眼角滑出泪水。
李慕婉朝哥哥抱怨，“哥，能不能换一首。”
“听着怪伤感的。”
“这不是你自己爱听的歌单嘛。”李奇庆关掉歌单。
她没再说话，回到家后先进了浴室，试图把晚上的杂绪都冲掉，浴室水声流了很久很久，也没能冲掉那些记忆和今晚的苦涩。
李奇庆在房间与朋友打电话，李慕婉关了房门反上锁。
碎花冰丝吊带睡衣遮住她的曲线，她拿起书桌上那本手帐。
边角有常年翻阅的褶皱，扉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她身后站着一人，那人轮廓模糊，是抚摸掉色的痕迹，一滴泪晶莹剔透砸在那人深邃眸中。
五年来，犹恐相逢是梦中，那些等待与暗中杳无音讯的打听，还有往返两个城市的车票，无人清楚她这五年是如何过来的。
“五年，我在玉京等到了你，是你吗？还是你吗？”
泪水“啪嗒啪嗒”落，砸在照片上那人的脸颊，视线逐渐模糊，她仿若看见五年前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