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益冲势凶猛,李建叶抬腿格挡,这一脚踩在苗益的脸上,她也像其他的鬼那样面皮破裂,可从里面的空腔里忽地涌出鲜红的浓稠油状物。
那些油状物发出湿滑的摩擦声,悬浮在半空,像是一团团巨大的蚯蚓向李建叶蠕动而来。
它们的蠕动看似很慢实则速度奇快,李建叶刚看清它们,已经有一缕液体搭上了李建叶的鼻尖。
李建叶此时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她就被那些液体淹没了,她的视线腥红一片。
她首先感觉到的不是被淹没的窒息,也不是濒临死亡的恐怖,而是非常极致的情绪和欲望。
极致的恨、极致的爱、极致的渴望、极致的排斥……
这些极致的情绪和欲望,在李建叶的脑中左右撕扯,她的神志完全不受自己掌控。
忽而想起温柔的大姐还躺在病床上,她的思念就像是一道钩子死死拉扯着她的心;忽而又想起爸爸还在轮回中不知所终,她又担心到心提到嗓子眼;杨解放现在还活着,那种想要把人千刀万剐的痛恨像是重锤一样一锤一锤砸在她的胸口。
至于她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处境,又该作何反应,她根本无暇顾及。
从郑山的视角来看,那一团红乎乎的东西急不可耐地从李建叶的五官钻进了她的脑袋,李建叶开始翻白眼,嘴张得很大,呼吸不畅,嘴角有白沫流出,身下有小便洇湿了床单。
张学立刻扑向李建叶,试图用叫声唤醒她。
围拢在铁皮柜下的纸扎人们调转方向都挤到李建叶床边,好在它们也就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郑山护着伤退从柜顶上爬下来,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
郑山没敢接近那些纸扎人,而是把茶壶里的温水一股脑都泼到李建叶脸上。
可不论李建叶和张学怎么尝试,李建叶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眼睛瞪得很大,却看不到一定点黑眼球,两只眼睛都是布满红血丝的纯白。
她的身体也越来越瘫软,一点点靠向窗台。
而窗外游荡的纸扎人们也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同,一个个聚集向医务室的窗户。
这时李建叶的意识嘈杂而混乱,她能听到钟国艳等等众多人的声音,却因为声音太多而分辨不出他们都在说什么。
她眼前一会儿是李家一会儿是高家,刚开始她还清晰的知道自己是李建叶,可等到高喜麦小时候那些边边角角的记忆不断冲入脑海, 她开始混乱。
李建叶这个人真的不是他的梦吗?
或者说,是不是他进入轮回世界后,在另外一个世界所经历的人生?
不论他究竟是谁,他坚信要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可眼前的问题是什么呢?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满眼的猩红,耳边是嘈杂难辨的声音。
烦躁,十分烦躁,特别烦躁。
他的身体甚至不可控得哆嗦,就像是杨解放带人冲进家里来查抄违禁书籍的那个晚上一样。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更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他突然一头撞向窗台,他听见了轻微的一声噗,不知是什么声响。
张学和郑山都吓了一跳。
这回李建叶睁开眼睛不仅仅是一片红了,他能看到人影了。
这两个人是谁?
他想了好一阵才续上之前的记忆。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右眼剧痛,抬手摸了一把,发现右眼凹陷回去。
张学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眼眼眼眼睛睛睛……”
郑山更冷静一些:“你的眼睛磕在了窗台角上,好像眼球爆了。”
李建叶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抬头看向二人灿然一笑:“你们好像说的对哦。刚才我好像听到声音了,像放屁一样。”
看着这个满脸都是血,一只眼球爆了的人,笑得像是升官发财了一样,张学和郑山一起后退。
郑山又问:“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李建叶很认真地想了一阵,然后大手一挥:“爱谁谁,不就是一只眼睛吗?我赔就是了。”
张学和郑山更加震惊,这说的是什么话。
李建叶笑得得意洋洋:“你们想不到吧,我有两只眼睛呢!”
啊……这可真是太令人意想不到了。
李建叶说干就干,抬手就要去抠左眼睛:“我这就抠出来赔给他。”
郑山和张学赶紧伸手拦住他。
郑山问道:“你还记得你的手电吗?”
李建叶陷入冥思苦想:“用手电赔眼球吗?那我不是占了大便宜?”
郑山试探着对他说:“你先把手电给我,我得打着灯查看一下伤口,这才能给伤势估价。这叫提灯定损。”
张学:“啥?”
这么抽象的吗?
李建叶又想了一阵,汩汩的鲜血从右眼里流出来,衣服红了一片,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失去了颜色。
张学没忍住,问道:“高喜麦,你的眼睛不疼吗?”
李建叶用一只眼睛盯着他,就像是一只看到了小白兔的老鹰:“疼啊,贼疼!”她突然哈哈大笑,“要不我帮你试试?”
说着就要伸手。
郑山立刻抓住他的手腕,那些被他挤开的纸扎人都用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李建也记性还挺好,收了笑容,立刻转手拿出一个手电递给郑山。
郑山打开手电,照向李建叶的眼睛:“你还记得你从哪里来的吗?”
李建叶没有回答郑山的问题,而是用那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手电筒。
郑山能看到李建叶眼睛里面,仿如丧尸般的人形黑影正在走出来,打算再开口问一次,却被李建叶一把抢走了手电筒。
郑山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就见李建叶一口咬到了手电筒的玻璃上,咔嚓一声,圆形的玻璃片碎裂。
郑山:“完了。”
李建叶就像薅人头发一般,一把一把抓着碎玻璃掰掉,手上割的都是血口子。
然后郑山也看到了手电筒里面的灯泡就是一只眼珠。
李建叶指着手电筒问:“这个能用吧?”
郑山没有回答,而是问:“你现在是谁?”
李建叶没有回答,而是直愣愣地用自己的手指把右眼窝里残留的眼球生生地挖了出来。
看得张学喉头发紧,跑到门口呕吐去了。
拽出眼球时,李建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像刀一般尖锐。
郑山愣在当地一动都不敢动。
李建叶把残破的眼球放在窗台上,又拽出了手电筒里的“灯泡”。
那灯泡屁股后面还连着三四根细长的电线。
就听李建叶喉咙间发出一阵低哑阴沉的笑声,她把灯泡放进了自己的右眼眶,手掌捂着眼睛,紧接着室内响起一阵针线在皮肉里穿行的声音。
三分钟后声音停止,她把血糊糊的手拿开了,那只刚放进去的眼球泛着淡金色的光,像是黑暗中的猫眼。
郑山吞了口口水。
李建叶缓缓开口:“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