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刘家登门拜访。
楚霏见到来人时先是有些惊讶，继而又觉得正常了。
“晚辈拜见侯夫人。”刘家姑娘福身行礼，姿态娴雅端庄，并不扭捏怯懦，举止很是大方。
“快起快起，没想到来的竟是你，许久未见，静雅出落得越发出众了。”楚霏忙叫人起来，指了下手的第一张椅子让她落座。
“谢侯夫人夸赞，静雅愧不敢当。”刘静雅从容落座，微微偏头看向主位，没有无礼直视，既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恭敬，又能让人知道她在认真听人说话。
“好孩子，这几年难为你了，我听闻你代你父亲掌管家业了？真有本事啊！”楚霏语气里都是赞赏。
她让人打听了刘家这几年的近况，得知这姑娘在刘仁的支持下管起家里的产业了，初始虽难，但磕磕绊绊也慢慢上手了，如今还管得挺好的，至少刘家的产业这几年稳中有进，没有影响各项盈利。
刘静雅抿唇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侯夫人谬赞了，都是管事们的功劳，静雅不敢居功。”
她小心觑着侯夫人的神情，时下权贵官宦人家的夫人并不喜家中女眷抛头露面行商，这是她未来的婆婆，也不知对她掌管家里产业的事作何态度。
“管事们再得力，也得你有本事镇得住场子，不然他们岂会听你的？”楚霏笑道，她是真心赞赏这姑娘。
刘家的产业除了店铺，还有商队，要管理这么大的摊子，刘静雅就相当于现代世界一个大公司的总裁，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刘静雅听出这是真心夸赞，悬着的心不禁落了地，她抿唇笑了笑，看着十分乖巧。
嗯……楚霏当然明白这是表面现象，以这姑娘的本事，绝不可能是个乖乖女。
“侯爷去得突然，想必你父亲得闻消息也很无措，如今咱们也不绕弯子了，我知道你今日来是为了那桩婚事，不知你父亲是何意思？”楚霏含笑问道。
刘静雅一怔，垂眸不言，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眼下提及的是她的婚事，可她并没有害羞的表现。
楚霏喜欢这样大大方方的姑娘，不禁劝慰：“别有心理负担，你是个好姑娘，当初你父亲与侯爷定亲的用意我也知晓，如今侯爷去世，侯府的情况便是这般，若你父亲有顾虑，想要退亲也无妨，这是人之常情，侯府上下都能理解……即便真的退亲了，往后刘家但有所求，侯府能帮衬的必不会推辞，这个你们父女大可放心。”
刘静雅听到这番话，当即郑重其事地起身行礼：“侯夫人言重了，刘家并无退亲之意。”
其实她来之前，父亲并没有针对这桩婚事说什么，只让她自己来决定，由她亲自来侯府看看，看看这府里的人和事，再决定如何应对这桩婚事。
只凭着侯夫人方才这番话，刘静雅便觉得，哪怕侯府没了侯爷这个顶梁柱，可有这样一位侯夫人，也肯定不会就此没落，而且，于当下的女子来说，能遇上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婆母，乃是十足的幸事啊！
至于她要嫁的世子……那才是最无需考虑的，能相处便相处，处不来大不了给他纳妾，只要她有自己的孩子就行，以她的嫁妆和刘家的富余，不怕养不起孩子。
瞬息间她就考虑了这么多，故而坚决地表明了“婚事照旧”的态度。
楚霏并未因此立刻露出喜悦之色，而是又道：“静雅，婚事是否继续，你可与你父亲好生商量后再做决定，于女子而言，婚事乃是一辈子的大事，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谢侯夫人，静雅明白了。”
“你自己愿意的话，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侯府之所以与刘家结亲，其实是想借助刘家财力……说实话，侯府的财务状况不容乐观，这三年守孝花用得少，还能勉力维持，以后恐怕会越来越严重。”
一旦与人正常交际，侯府便不可避免需要人情往来方面的大笔支出，鉴于侯爵门第，每次送出的礼还得符合门第身份，这些花费不是想省就能省的。
刘静雅微微蹙眉，但很快又舒展了。
若是花些钱财就能借用侯府名头，还有这样一位比较好相处的侯夫人婆母，那这门亲也不是不能接受，损失些钱财而已，就算数额很大，她觉得值了，便花得起！
楚霏不想这姑娘误会侯府让刘家填补亏空，又解释道：“当然，侯府无意以结亲之名侵占刘家财富，也不会让你用嫁妆填补侯府，”说到这里，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侯府没人擅长经营，那些铺子、庄子等产业得劳你费神费力经营，扭转亏空后收益得归入侯府。”
刘静雅想到靖北侯和侯夫人的出身，确实，这两人更擅长跟蛮族打仗，经营产业、赚钱的确难为他们了。
若侯夫人所言为真，那这门亲事可比她预想得好太多了，不会让刘家奉上大量家财，又不会拆借她的嫁妆，只是帮着经营侯府产业，虽说是做白工，但这未来不都是她儿女的？这婚事真心不亏！
“侯夫人坦诚至此，静雅甚是感激，待归家后会与父亲好生商量，至多三日必给侯夫人答复。”刘静雅笑着躬身表谢。
楚霏笑了起来：“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刘静雅礼貌告辞，楚霏送了她几匹布料和一匣珍珠，让秋实亲自送她到门口。
侯府上下由此感受到了夫人对刘家姑娘的重视，待她越发恭敬了。
乘车回家的刘静雅径直去了父亲刘仁的院子，她进屋的时候，刘仁刚服了药，脸色依旧苍白，大概是心里记挂着女儿去侯府拜访的事，他比往常精神一些。
“爹，您今日感觉如何？”刘静雅挥退了屋里的奴婢，亲自扶了他躺下，还给他盖上了薄毯。
“今日比往常好些，侯夫人送来的药材效果很好。”刘仁躺下咳了两声，才觉得嗓子没那么难受了，他看向面露关切的女儿，从神情上看不出她此次去侯府情况如何。
这几年女儿掌管家里的生意，慢慢历练得他这个父亲也不容易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了。
“果真？”刘静雅面露惊喜，继而又感叹，“看来有些东西到底是我们商家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就比如这药性好的药材，非世家豪族、权贵官宦不可得！”
刘仁一默，此乃世情，他亦无可奈何。
当初先帝也曾有意给刘家赐下爵位，但这是有交换的，需刘家上交各路商队的控制权，且往后刘家即便继续行商，经营规模也不得超过先帝划定的范围，这对先帝来说十分划算，可对刘家来说却不是。
不得不说，先帝对世家豪族及巨贾一视同仁，生前一直致力于削弱分化，刘家在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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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战那些年为了支持他四处征战、结束战乱几乎耗尽了八成家底，只为了换个庇护，先帝也确实做到了对刘家的允诺，哪怕刘家耗费颇巨，却护住了全族上下。
但……先帝同样不允许刘家成为巨贾的同时，还有爵位提升身份地位，当时的刘家家主是他的父亲，他慎重考虑后委婉辞了爵位，保住了刘家剩余的家业。
刘家人擅长经营，擅长做生意，只要世道太平，自可重新积累财富，若是受封了爵位，这名头虽好听，却只能赏给一家一脉，那其他族人会作何想？
且，刘家本为商人，就算受封了爵位，在一众凭军功封爵的勋贵中，也没几个人看得起，更不见得愿意相交，若不能与其他勋贵官宦结交，进而改换门庭、提升身份地位，那这爵位最终可能就荣耀了第一代、第二代，再往后不仅不再有好处，反而会因此掣肘。
而其他勋贵人家，他们的后代尚且可凭着祖辈积累的人脉，从军挣脸面、挣军功维系家族荣耀，刘家可没有这样的资源供后代维持爵位荣光。
这些都是父亲曾分析给他听的，就是为了不让他对辞了爵位一事心怀不解和怨愤。
如今……刘仁并不担心刘家会没落，族中人大都擅长经营，只要没有权贵刻意针对打压，那刘家就不会倒。
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女，之前会和靖北侯结亲，根本上是为了给儿女找个依靠，给刘家找靠山那都是顺便的事。
他怕他不在了，儿女连平安活下去都难，他并不相信族人能照顾他的儿女，同为商人，都是重利之人，那点血脉联系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刘仁眼含忧虑地问：“雅雅，今日拜见侯夫人情形如何？”
刘静雅面上没什么表情：“爹，您觉得呢？”
刘仁心头一咯噔，忍不住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心里已思索起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把退亲一事对女儿的影响降到最低。
“爹、爹，别急别急，是我不好，我不该逗您！”刘静雅赶忙给他抚胸，又倒了杯水过来。
刘仁：“？”
他好不容易缓过气息，就看到喂他喝水的女儿脸上控制不住的笑意，眉梢都高兴地上扬了，这几年就是赚了再多钱，可都没见她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显然心情好极了，这让他不禁心口一松。
“爹爹，侯夫人将结亲的选择权交给了我们，愿不愿意都随我们，即便真的退亲，侯府往后也会给刘家撑腰。”
“当真？快和我说说，你今日去侯府的所见所闻。”刘仁喜出望外，以商户身份和人家侯府结亲，还不是让女儿做继室、做妾，而是明媒正娶的原配发妻，他其实觉得是自家占了大便宜，身份地位的鸿沟，不是刘家有钱就能填补的。
赵庄那人，他是仔细了解过的，此人出身边城豪族，哪怕没落了这出身就比商户强，人家还特别勇猛，对战蛮族胜多败少，即便败了，也是己方军队数量不足或是指挥有误、粮草不济等其他原因，而非他能力不足所致。
赵庄的夫人也曾跟随他打仗，并非明都大多权贵官宦人家那种闺秀小姐出身的夫人可比，其胆量、心胸、本事不输很多男子。
他当初与赵庄结亲，固然看上了靖北侯的门第，但也考虑了这夫妻俩的来历秉性，觉得不会委屈他的女儿，才会应了这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