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侯府在明都城外买了座小山坡做墓园，这里现在只葬着赵庄一人，赵庄的父辈、祖辈都在边城，战乱的那些年里流离失所，不知埋骨何处，所以也没法迁坟。
看守墓园的是曾跟随赵庄打仗的亲兵一家，因伤残解甲归家，赵庄死后主动带着家人上门，说愿意给他守墓，徐氏见他恳切便答应了。
“王二哥，近来可好？旧伤疼得厉害吗？”楚霏带着儿女在墓园门口下车，扶起了迎上来行礼的一个苍老汉子。
“好好，都好，府里送来的药很好，用了就不怎么疼了。”王二缺了一条腿，但拄着拐也躬身行了礼。
他身边跟着一个苍老怯懦的老妇，这是他的妻子李氏，还有两个儿子，年长的二十多岁，年少的才十岁出头，两个孩子年龄相差很大，长子是他出征前有的，次子是他解甲归家后才出生的，两人虽穿着粗布衣裳，但面貌和精神都好，可见在这里过得还行。
“缺了什么就给府里送信，我会安排人送来。”楚霏道。
“哎，哎，属下知道了，夫人心慈，每月让人送来的吃穿都富余，属下一家过得很好，全赖夫人、世子和小姐惦记！”王二笑容真诚，满眼都是感激。
“过得好就好，我带他们来给侯爷上香，这就要出孝了！”楚霏有些心酸，这是徐氏的情绪，眼前的人也和他们夫妻并肩作战过，如今依赖着侯府才能安然度日，否则只凭王二退伍时朝廷给的那点补偿，恐怕早就穷困潦倒过不下去了。
“那属下给夫人、世子和小姐带路？”王二说着，就看向他的大儿子，“长平，来扶我给夫人带路去看看侯爷。”
“哎，爹！”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一脸憨厚，他扶住了王二，率先进了墓园。
赵睿、赵悦有些不解，明知这老兵腿脚不便，母亲怎么不拦着他呢？
虽然小山坡不高，但要去父亲的墓前，还是免不了爬山，这对腿脚不便的人来说可不容易。
“走吧！”楚霏搭着跟来伺候的春华的手，既王二父子之后进了墓园。
王二的妻子和小儿子在他们都进去后，也缀在后面远远跟着。
进了墓园的门，很快就看到一条通往赵庄墓的台阶，用石头砌得平平整整，周围的杂草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赵睿惊讶地看了眼前面带路的父子俩，父亲下葬时并没有派人砌过台阶，眼下这般显然是这老兵一家所为，他们为父亲守墓真的很尽心。
很快，一行人到了赵庄墓前，墓碑并无尘土，墓周围也没有杂草，甚至墓碑前的香炉里还插着未燃尽的香，一旁还有烧成灰烬的纸钱。
“夫人莫怪，属下不忍侯爷孤身在此，每日都会来与侯爷说说话。”王二见楚霏在看那些香和灰烬，便解释道。
“我知道，多亏王二哥愿意陪着他，想来他也是开心的。”楚霏安抚一句，指了赵睿、赵悦上前磕头，让跟来的婢女摆放供品。
赵睿、赵悦拈香点燃祭拜，又烧了纸钱，眼中皆含着泪。
楚霏负手而立，望着那墓碑上赵庄的名字出了会儿神。
于徐氏而言，赵庄就算是战死沙场，也比窝窝囊囊不知被谁害死强，即便尸身完整葬入明都附近又如何？他若真的因杀敌而死，哪怕身首异处也是死得其所！
“唉~！”祭拜结束，她幽幽一叹，带着孩子们回城。
临行前又和王二多聊了几句，关怀了下他的生活和旧伤。
回去的马车上，楚霏夸赞赵悦：“悦儿这三年做得很好，在我没精力的时候，没忘记给墓园这边送吃用和药，很周全。”
赵悦抿唇笑了，忽然被夸奖让她既惊讶又高兴：“也是娘以前教得好，还有春华她们帮我，特别是陈嬷嬷时时提点，不然我也想不到这些。”
陈嬷嬷就是教导赵悦的那位宫里出来的嬷嬷。
“我知道了，我会赏她们的。”楚霏笑了笑，又看向赵睿，“睿儿，你的课业如何？于先生可曾说过，你能下场考试吗？”
于先生是教导赵睿课业的那位举人，他出身耕读人家，家境一般，但文采学识很好，见识也多，赵庄能请到他来教导赵睿，也是世家豪族势大，挤压了这些出身一般的文人晋升空间，不然这样的人才早入朝为官了。
大邺朝的开国皇帝，也就是先帝在世时提出了通过考试为国选才，这项政策受到了来自世家豪族的官员反对，但先帝行事霸道，硬是顶住压力将这政策推行了，只是考试制度不算完善，对比楚霏所知的科举制度，无论是规模还是难度，都远远不及。
她猜想，这方世界现阶段的考试选才，应该处于科举的萌芽阶段。
“先生说可以一试。”赵睿已经做过一些先生找来的考试题目，答得还可以，先生说考中的几率很大，只是名次可能不会靠前。
“那就报名去考吧，考不过也无妨，明年再考便是。”
大邺的考试选才每年一次，报名考试的人少，同样录取的也少。
这是如今在位的昌平帝缩减了名额，大概是录取的人中世家豪族占比较高，而他不想再壮大官员中属于世家豪族的势力。
赵睿应了：“好，我听娘的。”
母子三人顺利回府，这天后楚霏开始打理家事，对外也放出了已经出孝的消息，这是向其他人家宣告，靖北侯府可以与人交际往来了。
第一个上门来递帖子的，是明都首富刘家，别看人家是商人，可刘家是跟随先帝开国的功臣之一，为先帝征战养军提供了很大的财力支持，所以，在这明都刘家是唯一不会被权贵官员欺压的商人。
楚霏得了禀报，第一时间就去见了送帖子的下人。
“刘老爷身子可还好？”她询问道。
刘家嫡长女就是和赵睿定亲的那个，不出意外的话，两家未来是姻亲，故而她才要亲自来见。
“回侯夫人，老爷病体沉重，恐无法亲自来见，来前叮嘱奴，务必向您请罪。”送帖子的下人行了礼，规规矩矩束手站着回话，并不敢抬头看人。
“还请刘老爷千万保重，我是寡居之人，不便亲往探望，府里还有些药材，便赠予刘老爷养身吧！”楚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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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一声，让人把收拾出来的几样名贵药材抱来交给这个下人。
“谢侯夫人赏，老爷定感激涕零。”这下人也不惶恐，给了就接了，又问候了侯府三位主子，这才有礼告退。
这应该是刘仁当管事培养的下人，行事十分得体。
楚霏吩咐门房，明日刘家来人不必禀报，直接引进来便是。
说起来刘家也难，这刘仁前些年得了场大病，此后身体就不大康健，时常缠绵病榻，而他的孩子也小，夫人又在产子后不久病逝，同族的人不占他便宜都算好的了，更不可能帮衬他。
刘仁愿与侯府结亲，也是想找个权贵做依靠，不然等他没了，家业绝对会被侵吞殆尽，他的儿女也没什么好下场。
没想到结亲未几赵庄就死了，恐怕当初刘仁得知这消息时，亦深感难办，如今得了侯府出孝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递了拜帖，想必也是要谈及这桩亲事。
楚霏叹口气，回了主院继续看账册，她得把近几年侯府的账册都看一遍，看看这家里是什么情况。
但仅从她目前翻阅的赵庄去世第一年半年多的账册看，靖北侯府的财务状况不容乐观，这侯府家底比她想象得要薄。
可能，这也是赵庄作为侯爷，愿与刘家结亲的原因？想借刘家豪富来填补自家亏空？
楚霏不由自主地蹙眉，这做法……可算不得地道，以赵庄和徐氏的品性，她不认为二人会如此行事。
还是先把账册都看完，了解侯府的具体情况再说，她从徐氏的记忆中并没有察觉到异常，好似侯府的各项支出在徐氏看来都是正常的。
以赵庄对徐氏的信任和感情，她觉得应该不会瞒着徐氏什么事啊！
春华、夏云四人伺候着楚霏看账册，就发现自家夫人看账册的速度比从前快了好几倍，甚至不用笔计算、标记，只是看过去就算出了账目。
几年的账册很多，不是一天两天能看完的，楚霏考虑到徐氏的身体还在调养，很注意作息时间，该吃饭、该休息的时候绝不拖沓，立刻就能把手里的事放下。
也是见她这样，四个丫鬟才没多劝她，还帮着把账册按照时间先后给码放好了，方便她挨个翻看。
赵睿、赵悦都大了，日常起居这些无需人多照顾，他们自己院子里的事也能管好，如今就是每天一起用饭，聊一聊当日的新鲜事和课业，母子三人相处得很融洽。
对于楚霏翻看近几年账册的事，两人均觉得正常，守孝这三年徐氏确实没心情打理这些，如今愿意理事他们还高兴呢，有点事做人总不会沉湎于悲痛，作为儿女他们乐见其成。
赵睿跟先生禀明了下场考试的意愿，这先生也负责，带着他跑了一趟去报名，同时给他列了计划，在考试前还需看哪些书、做哪些训练，很细致地给他做了考前规划。
大邺的选才考试时间在每年的八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离现在仅有月余，时间其实挺紧了，也不知这段日子再好生准备有多大助益。
但无论是赵睿还是他的先生，都不会放弃最后这点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