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洒满院中，梁婷婷在正房的廊檐下支了画架，坐在那里慢悠悠调着颜料、墨色，准备完成今日的作业。
楚霏搬了躺椅坐在另一边，抱着几本书翻看。
上午九点，阳光并不猛烈，穿过附近的民居屋檐落到院中形成半院阴影，光暗之间界限分明。
楚霏看书间隙，目光转向梁婷婷，见她执着毛笔在宣纸上描摹，神态认真安宁，睫羽被光影一映，好似环有橘色融光。
“婷婷，你会怪我占了原属于你的一切吗？”她代杨珊问道。
“嗯？不会啊，我不也占了原属于你的？”梁婷婷笔下不停，只当闲聊般回道。
话是这么说，但梁家和杨家差别很大，二者是不对等的。
“如果你从小在梁家长大，可以享受到比杨家更好的物质条件，也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毕业后还能凭着梁家的人脉资源选择更好的职业，比如去大学任教，或是到单位上班，最差也能进工厂有个铁饭碗。”楚霏面色平静，她这都是代杨珊问的，“要不是我占据了属于你的成长环境，想必你一定能成绩优异，而不至于退而求其次以特长生身份参加高考。”
梁婷婷忍不住笑出声，她偏头笑道：“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认为我的脑子能和你、哥哥相比的？就算打小长在梁家，你怎么知道我的脑子就会比现在强？”
楚霏看着她：“你是梁家人，血脉遗传改不了。”
梁婷婷乐不可支，把毛笔放下，转正身体面对她：“珊珊，有个词叫‘基因突变’，你听过吧？还有个词叫‘均值回归’？”
楚霏顿时笑了：“看来你来京市后看了不少书。”
梁婷婷卷着垂落的头发，无奈道：“家里人都太厉害，我也不能太拉胯不是？反正记是记不住的，只能说翻一翻知道个大概，不至于被人嘲笑脑子空空。”
“有人……嘲笑你了？”
梁婷婷笑嘻嘻的，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学生嘛，都有鄙视链，我之前就是转学插班来的，融入他们本来就不容易，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这不是恶补了好多嘛！”
楚霏面露心疼，良久道：“对不起，是我想得不够周到，没考虑到你会面临这些。”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梁婷婷诧异，“相比起我，你从京市回镇上才是更不容易适应的那个吧？”
两个姑娘都为对方担心过，她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孩子。
“况且，你比我小吧，就算要照顾，也该是我照顾你才是。”之前听两家父母说过，梁婷婷是比杨珊先出生的。
“好吧，那咱们不讨论这个，继续刚才说的话题。”楚霏正色，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会怪我占了你本该享受的物质条件、教育环境，乃至未来吗？”
梁婷婷卷着头发垂眸，片刻后认真地盯着她：“珊珊，我只说这一次，你要牢牢记住：我从未怪过你，不会因为身世互换而嫉恨你，也不会心怀不甘不平，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两个女孩子在上午的阳光中彼此对视，梁婷婷从未这么认真过，她想让对方看清楚这番话言出真心、绝无虚言。
片刻后，楚霏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梁婷婷立刻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很多：“老实说，我其实是个挺懒散的人，就算重来一次，在梁家长大，我也做不到像你那么刻苦努力，咳，嗯……而且，我是真的没那么聪明，脑子也就是个普通人水平，估计爸妈他们看见我这样的，应该会挺失望的吧。”
“我有时候想想，觉得能被抱错到杨家挺幸运的。”她抬手挡唇，低声说，“你可别跟爸妈和哥哥说，不然他们怕是会被我气着。”
“我不说，我们之间说的话，我都不会说。”
她靠在椅子扶手上，换了个没什么样子的姿势：“杨家的生活氛围特别轻松，爸妈文化水平不高，所以他们对学习没什么要求，而且很纵容孩子，杨旗那小子一放假就去外面疯玩，不到吃饭不回来，可爸妈从不会说他，有他对比着，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乖乖女，平时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他们都有求必应。”
楚霏闻言也笑：“是啊，所以杨旗老挨骂，他就觉得爸妈偏心你。”
梁婷婷幸灾乐祸：“现在换了你，学习成绩那么好，杨旗是不是还是被骂？有你比着，爸妈说的肯定还是他。”
楚霏回想一下，还真是。
两人因着杨旗的遭遇，都笑了起来。
“我吧，可能天生就是个没上进心的人，再加上打小在杨家长大，就更没什么努力的心了。”梁婷婷叹口气，“自从回了梁家，虽说爸妈常不在家，哥哥也忙得很，但越是了解他们，我心里确实挺有压力的。”
“你要说你霸占了原属于我的那些，那我还觉得我占了你的便宜，享受了杨家爸妈的无尽疼爱和陪伴呢！”
楚霏听到这里，明白了：“物质和精神，孰轻孰重？”
梁婷婷连连点头：“这话说得精辟，不过……在我看来，当然是精神上的更可贵啦！这可是多少真金白银都换不来的。”
她一一细数：“杨家爸妈养育我长大，从没有一天离开过我，一日三餐都是他们亲手做的，日常陪伴和照顾，那是几千个日日夜夜，不是一天两天，而这些细究起来原本都是属于你的。”
“在我心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陪伴远比金钱、物质这些重要得多。”梁婷婷笑了笑，双眸温暖明亮，“梁家是条件更好、地位更高，打从我回来，衣食住行方面他们通通都补给了我，物质方面梁家还能弥补给我，可杨家爸妈已经错过了你的幼年、童年乃至少年，这辈子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补给你。”
“珊珊，你看，明明是我占尽了你的便宜，还无法补偿，不是吗？”
楚霏默然，这些话她都听懂了。
梁婷婷继续道：“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有的人重视金钱，有的人重视名利，而有的人则重视情份，各人有各人看重的东西，每个人最看重的才是她最在意的，珊珊，你明白了吗？”
楚霏心头一震，犹如拨开了重重乌云，露出了皎皎明月，心境豁然开朗。
这是……杨珊的心，是她解开了心结，消除了愧疚。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她笑着道。
梁婷婷击掌：“对啦，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重要的，在别人眼中未必，而别人重视的，在你这里许是一文不值。”
楚霏：“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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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可愧疚的，也没什么可不安的。”
梁婷婷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咱们虽然抱错了，可都平平安安幸福长大了，如果我是被拐卖而流落在外，还从小被虐待、被打骂，“她哼哼两声，举了举拳头，”那我可绝对不会放过那人贩子，要是亲生爹妈偏帮假千金，那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他们！“
楚霏赞同：”就该这样，做错事、犯了罪，如果还没有代价，那不是纵容犯罪？“
当初说明身世时，她就提出过这个，梁家爸妈和哥哥都是同样的想法。
不过……她问：”你又看了什么奇志异谈？“
梁婷婷嘿嘿一笑：”就……就几本小说，从台湾那边传来的，也有那种身世扑朔迷离的……我还认识了不少繁体字呢！“
这话题转移的，够生硬的。
楚霏也不多问，十几岁的大姑娘了，搁古代都能成亲当娘了，古代女子也会看一些话本子，现代的姑娘看看小说有什么呢？
梁婷婷见她没有追问，暗自松了口气，虽说论年龄她比杨珊大，可两人在一处时，她才是那个被照顾的。
”对了，你和邱淙相处得怎么样？“楚霏忽然问道。
”啊？谁？
“邱淙，去年暑假他不是还来找你了？想必平时你们没少相处吧？”
“这个啊，还行吧！”
梁婷婷扭捏两下，欲盖弥彰地解释：“他就是……嗯，就是家离得近，我们又是一个班的，学习成绩差不多，还是同桌，所以关系好了点。”
“关系很好？”
“嗯，我刚插班那会儿，班里有几个女同学说些闲话，他那人热心，为我仗义直言了几回，那些女同学就不再说了。”
“还是英雄救美？”
梁婷婷无语，瞪她一眼：“啥英雄救美？我倒是挺美的，他嘛，还算不上英雄吧？”
话虽这么说，楚霏却看到她提及邱淙时，眼神明显不同，表情也多了些小女儿的娇羞。
正说着呢，大门传来敲门声，伴随着邱淙的清亮嗓音：“梁婷婷，婷婷？在家吗？”
“来了来了～！”梁婷婷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楚霏，忙起身去开门。
等门一开，又长高不少的大小伙子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外，一见梁婷婷，立马笑出一口白牙：“你应该放假了吧？是不是又有画画的作业？这次要画什么，要我陪你去看吗？”
“不用去看，这次作业不难。”
邱淙被让进院里，一眼就看到了廊下拿着书站起来的楚霏，他忙礼貌地打招呼：“珊珊也在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你们聊，我回房放书。”楚霏有礼地点点头，带着书自觉地回了房间。
邱淙下意识看向梁婷婷，两人打着眉眼官司。
一个问：咋不告诉我还有人？
一个回：你也没说你要来啊？
一个无奈：是我的错，怪我。
一个傲娇：哼，当然是你的错！
楚霏站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看到院子里两人“你悄悄拧我一把，我无奈忍着”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也不知道梁家爸妈和哥哥知不知道，梁婷婷快要被人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