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镇北王府。
燕北归自安阳长公主府参加长宁郡主的生辰宴回来，就一直坐在书房里反复回想今日亲自送礼时的情景，特别是当时宋元玉的每一个神情变化及举止。
无论怎么回想，怎么和记忆中的宋元玉的行为举止对比，他都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
“为何……会不一样呢？”燕北归手指一下下轻点着椅子扶手，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回想了一遍这辈子几次见到宋元玉时，她的一举一动和说过的每句话，然次数太少了，没有多少可供对比的细节和价值。
“难道是时间太久，我对她从前的记忆淡化了？”燕北归眉头紧蹙地自言自语。
他知道人的脑子有时会对记忆进行一些美化或是篡改，这是上辈子处理朝政接触一些案件时，大理寺一位擅长断案的老资历官员说的。
难道说经历了一世，而他上辈子和她相处的时间只有几年，后来还度过了数十年，导致那些久远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燕北归自我怀疑了好长时间，可他到底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验证了。
他眼神一凛，当即磨墨润笔，一边回忆着他知道的宋元玉本人的一些小习惯，一边落笔记述罗列，这些内容涵盖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喜好、惯常动作、一些处事方式等等。
直到月上中天，他才把能想到的全部写完，接着自己再从头去看，看的同时做了一些修改，并把可能没法断定什么的划了，只留下了更明显、更易验证的特征。
“燕安！”燕北归确认无误后，把精简过的内容又誊抄了一份，才扬声喊人。
“世子，属下在。”燕安一直守在门外，本就担心世子这是怎么了，一听传唤便进去了。
燕北归：“安排你件事，想办法往安阳长公主府安排个人，不管是安插的还是收买的都行，以最快的速度想办法派人到长宁郡主身边，三等丫头也好粗使丫头也好，最好能是二等丫头，按照这些内容仔细观察长宁郡主，看看是否相吻合。”
燕安接过世子递来的几页纸，大致扫了一眼发现竟是极为细致的一些行为举止的描述：“世子，这……相吻合的程度是？”
一两样一致是吻合，大部分一致也是吻合，到底世子要求的是怎样的吻合啊？
燕北归严肃认真地一字一顿道：“全－部－吻－合，懂吗？若哪些不一样，就详细记下来。每月底向我禀报一次。”
“是，世子，属下明白。”燕安见他这神情，不亚于行军打仗制定战术的时候，便知道这件事于世子来说十分紧要。
这边准备安插人到楚霏身边，她自是一无所知。
也就是她生辰宴过了数日，宋瑧玉的满月宴就到了。
这次安阳长公主府请的宾客就没有之前多了，只是较为亲近的人家和好友，因宴客范围小，便也没正式地分男女席，基本是一家人坐在一处。
杨文恺再次受邀，照旧精心准备了满月礼，只席间入座时他独占一席，对比旁人家热热闹闹的样子就显眼了很多。
他的样貌气质本就出众，今日穿了身浅灰色常服，没有平日穿官服时那般威严，和一些跟着长辈来道喜的少年郎比起来都不输，甚至在气质上碾压了他们。
文瑾抱着宋瑧玉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杨文恺，他这样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物，坐在满堂宾客中真是显眼极了。
她唇边的笑容微顿，继而垂眸遮掩过去，在抬眼时又是满脸欣喜。
杨文恺执杯含笑，随着宾客们一起看向抱着孩子的文瑾，只此时才仔细打量她，见她一身浅蓝色衣裙，绣了淡雅颜色的海棠花纹，发髻上戴得也不是很沉重华贵的金冠，而是轻盈精致的衔珠雀鸟步摇，许是照顾幼儿之故，装扮比平日参加宴会简约些，整个人显得十分清雅。
唔，殿下脸上丰润了些，大抵是刚生完孩子尚未完全恢复，或是坐月子的缘故，比之前更好看了，她先前总是很清瘦，看着就让人担心。
宾客中的女眷纷纷起身去道贺、看孩子，男客们不好凑上去，只遥遥望着，杨文恺在旁人收回目光时便也垂了眼。
满月的孩子长开了些，个头瞧着也大了，文瑾抱着让夫人看见过，就把孩子递给了宋恒，由他抱着去见男客。
来的都是亲近人家，所以这场满月宴比平素那些自在得多，在场的男人们不是宋恒的叔伯辈就是同辈，他们看孩子的同时免不了开些玩笑，谁都看得出宋恒喜得幼子十分高兴。
到杨文恺这里时，宋恒还把襁褓递了递：“思之，要不要抱抱？”
旁边武安侯府的一位公子眼角抽了抽，心想：这小子不怕杨侍郎抽他？大家都是同龄人，还一起给陛下伴读，如今他妻儿俱全，可杨侍郎形单影只，还让人家抱他的孩子，怕不是在炫耀？
杨文恺瞥了眼笑容满面的宋恒，垂目去看襁褓中的孩子，只见小脸巴掌大的孩子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睫毛纤长，五官精致，竟是个出乎意料的漂亮孩子。
和看到宋瑾玉、宋元玉不同，同是文瑾所出，杨文恺内心深处其实不大喜欢他们，特别是宋元玉，这孩子让文瑾遭了大罪，险些没了命，他最是不喜。
此刻看到这个孩子，他竟莫名地生出些喜爱之情。
宋恒等了片刻，脚尖都转了方向，以为他不会抱了，却听到杨文恺清朗的声音：“怎么抱？”
听到这话，宋恒心感讶异，面上笑容越浓，主动把孩子递到他怀里，还教他胳膊怎么抱、抱哪里最好。
杨文恺依言去做，很快就能似模似样地抱着孩子了，一低头就见襁褓中的孩子冲他咧嘴笑了，他亦不由得弯起唇角。
周围的男人们瞧见这一幕面面相觑，不同程度地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这杨侍郎年纪轻轻已是正三品高官，自大祁立国以来，只有开国那会儿有这般年轻的高官，更兼之他长了副好相貌，站在官员之中可谓是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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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与之打过交道便知，这位长得好、品极高，待人看似温和有礼，实则透着疏离冷淡，且他做官以来，凡经手之事皆办得妥帖，与上司、下级接触亦游刃有余，可这人办事其实并不讲人情，极难与他攀上点关系，偏偏他手腕高，任是谁也抓不出他半丝破绽。
没想到今日这杨侍郎会主动抱安阳长公主和勇毅侯的幼子，瞧着好似还挺喜欢的。
旁人觉得惊异，宋恒却笑容依旧。
杨文恺抱了一会儿，又递回给他：“这孩子若日后学文，可拜我为师。”
这话一出，四周就是一静。
要知道这位可是先帝在位时最后一次科举的状元，文采斐然到远超同科其他人，先帝都不舍得因他俊逸的长相让他屈居探花，毫不犹豫点了他为状元。
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至今也没听到他收哪个人为弟子，甚至他族中的后辈，连个“指点”的次数都混不到。
如今，他居然看中了一个奶娃娃，当众说“可拜师”？就这还是由得那奶娃娃选的！
这谁能想到，杨文恺收弟子，居然不是他挑选弟子，而是由得弟子来选他？
宋恒喜笑颜开：“这感情好，有你这话，我非压着这小子学文不可！”
杨文恺不太赞成：“他若喜武自可习武，他若喜文，我自会不遗余力教他，何必勉强他依照你的意思而活？”
宋恒：“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他可辩不过这人，还是顺着说吧！
宋瑧玉到底才满月，男客这边还没转完就睡着了，宋恒将他交给奶娘送回去睡，自个儿乐呵呵地招待宾客，与他们敬酒。
宴席过半，有喝醉的被扶去厢房休息了，半醉地或结伴或独自出了宴客厅散散酒气，杨文恺只饮了几杯，在场的人中也没几个敢与他多喝，仅是敬酒对饮而已，所以身上虽染了酒香，人却半点没醉。
他嫌宴客厅里还相互敬酒的人闹腾，便也出来了。
安阳长公主府的布局他很清楚，因为当初建造时的图纸，他参与过修改。那时他和宋恒都是十来岁的少年郎，他一边在陛下身边伴读，一边帮着处理东宫事务。
这公主府的建造图纸是他、宋恒和陛下三人一起商量修改后定下的，而陛下登基后，因被晋封为长公主之故，这公主府又扩建成了长公主府，其时他恰在工部任职，自然也参与了扩建事宜。
只是……自殿下大婚后，他极少能踏足这里，因为只有宴请宾客时他才能随众人前来，其他时候，他不敢来，也知道殿下不愿他来。
杨文恺多聪慧的人，这些年岂能看不出文瑾对他的刻意回避，他自然不忍心让她为难，故而亦顺着她的意思避着，除非因为一些事担忧她，他才会想方设法“巧遇”一次。
想到这些，他心底幽幽一叹，脚下顺着庭院小路慢慢往长公主府的花园走，他记得那里建过一座观景阁楼，站在上面能看到大半个长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