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旃脚步轻快地穿过月洞门,踏入花厅所在的庭院。
只见一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草药背篼,随意地倚放在花坛边沿。
背篼旁,一个素淡的身影几乎隐没在繁茂的花木丛中,正弯腰撅臀,全神贯注地在泥土里刨挖着什么宝贝。
刹那间,一股酸涩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金旃揉了揉眼睛,放轻脚步悄然靠近。待到近前,她猛地抬手,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那正撅起的的臀上。
“哎哟!”花丛里的人惊呼一声,倏地直起身转过来。
如此清丽素净的脸,却生的一双狭长微挑的凤眼,眼波流转间自有风流。而左眼下一点小小的泪痣,更添风致。
金旃看她,素衣木簪,长发挽髻,定然是刚回东京就来寻自己了,不然兰夫人哪里会容得她这样“没有半分小姐模样”。
“金旃!你这泼猴儿!怎的嫁了人还这般没大没小!”
兰蘩佯怒嗔怪,利落地一个抬步,轻巧地跃出了花坛。
那看似寻常的长裙之下,并非女子惯常的层层叠叠的襦裙,而是被兰蘩自己动手改装过、裤腿利落的合裆袴裤,方便她随时钻山入林,攀爬采集。
望着眼前这活生生的“旧友”,金旃心头百感交集,本要扑上去紧紧抱住她。然而,脚步刚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殖土与某种强烈酸败气息的怪味便扑面而来……
金旃张开双手的动作一滞,疑惑地凑近兰蘩肩头仔细嗅了嗅,脸色骤变,猛地捏住鼻子,连退三步,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嫌弃。
“兰蘩!你……你去掏粪坑了?!”
兰蘩闻言,不以为然地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眉头微蹙,显然对金旃的用词和反应颇为不满:“什么掏粪!我这是循着《肘后备急方》与《本草拾遗》中的记载,去寻一味古方所需的特殊‘金汁’引药,需得是陈年粪清,置于瓮中深埋地下,历经岁月转化,取其澄清之上层精华,方可入药,有清热解毒、凉血消瘀之奇效……”
她一本正经地开始解释,眼神发亮,仿佛在谈论什么稀世珍宝。
“打住!”金旃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脸敬谢不敏,“我的好阿蘩,这些奇效你还是留着跟你的药炉子探讨吧——秋杏!”
高呼的声音刚落,秋杏便领着六个体格敦实、手脚利落的小丫鬟,从月洞门后鱼贯而入,齐刷刷屈膝行礼。
秋杏声音清脆利落:“小姐,都按您的旧例备齐了。”
金旃手一挥:“照旧。伺候兰大神医沐浴更衣,务必里里外外,给我刷洗得香喷喷的。”
“哎?等等!我还没说完……”
兰蘩的抗议声刚起,那六个训练有素的小丫鬟已然不由分说地围拢上来,两人一边,几乎是将兰小姐半扶半架了起来,簇拥着就往外走。
“阿旃!我的草药给我好生照看,其中那冰霜草还得用冰藏着,还有……”
兰蘩徒劳地蹬着腿,声音被淹没在丫鬟们整齐的脚步声里,一行人风风火火、目标明确地直向东厢房而去。
金旃这才松开鼻子,长长舒了口气。
她瞥了一眼地上那个塞满草药的巨大背篼,仿佛连那青翠的药草都沾染上了挥之不去的“金汁”余韵。
“秋杏,”她又捏着鼻子,声音闷闷地吩咐,另一只手指着背篼,“赶紧的,把这‘宝贝疙瘩’送到兰家去,让他们自个儿处理他们小姐的‘稀世奇珍’。”
交代完毕,她这才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几分,连忙提起裙摆,疾步追着那群“押送”兰蘩的丫鬟们去了——她可得亲眼盯着,确保她的阿蘩能香香地出来说话。
————
东厢房内,暖意融融,水汽氤氲。一架绘着岁寒三友图的紫檀木屏风,将浴间一分为二。
屏风之后,巨大的雕花黄柏木浴桶热气蒸腾。水声哗啦作响,间或夹杂着几声不满的咕哝。
屏风之外,金旃斜倚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湘妃竹榻上,正捻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樱桃玩耍。她听着屏风后的咕哝,唇角噙着一抹得逞又促狭的笑意。
兰蘩痛心疾首的说道:“我那背篓里的金线重楼、七叶一枝花,皆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你就这么一股脑儿给我送回家了?还有我辛苦寻来的‘金汁’引药……送回去了,肯定要被我祖父搜刮了去的!”
金旃慢悠悠地将樱桃送入口中,道:“我的好阿蘩,你就算心疼心疼我,你每次带着这一身‘仙气’来找我,我这等凡人哪里承担的起啊。还是先洗洗吧。至于那‘金汁’……”
她嫌弃地撇撇嘴,仿佛那味道还在鼻端:“你还是自个儿找你祖父要回去炼丹成仙吧。我可不想我的探花郎府邸,被御史台参一本秽气冲天,有碍观瞻。”
屏风后传来兰蘩气结的哼声,以及用力的撩水声。
片刻,她似乎认命了,带着一丝无奈问道:“那……那草药里的鬼箭羽呢?那是我特意给你带的,祛风除湿、活血散瘀最是有效,你前次信里不是说这些日子膝盖遇阴雨便觉着有些酸痛吗?”
金旃拨弄樱桃梗的手指微微一顿——因着前世累年的疾病,连带着今生也会下意识的感觉疼痛。而自己不过是随手写了一句罢了。
她心底涌上暖意,嘴上却依旧不饶人:“算你还有点良心。放心,秋杏机灵着呢,送走前会把你给我的宝贝单独挑出来。不过,你可得给我洗够三遍!尤其是头发!那味儿……我怕它腌入味了!”
“胡说八道!”兰蘩的声音拔高了些,随即又是一阵水花四溅。她似乎拿起了水瓢,哗啦啦地从头顶浇下,一边洗一边忍不住辩解,“古法炮制的‘金汁’本就不臭!是岁月沉淀后的药香!是你不懂……哎哟!”
大概是皂角迷了眼。
金旃在屏风外听着她手忙脚乱地呼痛和冲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好啦,我的兰大神医。”金旃的声音软了下来,笑道,“赶紧洗吧,我让人备了碧螺春和云片糕。你再磨蹭,我可就自己先吃光了。还有,说说兴山的事,怎么耽搁了那么久?连我的喜酒都赶不上喝?”
此生初醒,兰蘩却身在外地采药不在京中,为了让她不参加百花宴,金旃甚至动用了父亲的军中信使去找到兰蘩,用护送宋家老夫人的理由让她转道去沛县。可哪知道兰蘩完成好友嘱托,临到京都又去了兴山采药,如今才算此生“初见”。
屏风后的水声似乎小了些,兰蘩的声音也清晰了许多,带着水汽浸润后的柔和:“说来话长。我在兴山深处,救了一个人……”
“救人?!”金旃心头突地一跳,“是何人?!”
她脑中电光火石般掠过三皇子赵景珩的身影,但下一刻便掐指暗算时日——不对,自己可是派人暗查过赵景珩的行踪,他应该不在彼处兴山。
兰蘩似乎已起身,隐约传来丫鬟服侍擦拭更衣的细微声响。
她一边整理,一边语气带着些许不解:“往年我游历采药,不也常遇山民猎户,施以援手。怎么这次,你如此吃惊?”
金旃却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径直绕过那紫檀屏风。
只见兰蘩已挥退了丫鬟,正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执着一方素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乌发如缎,更衬得那张洗净铅华的脸清丽脱俗。
金旃快步走到她身旁坐下,追问道:“快说!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何等身份?什么样貌?”
兰蘩停下手中动作,侧首看她,狭长的凤眼里满是狐疑:“不过是个寻常猎户,被毒蛇咬了,我恰巧路过,救了他一命罢了。怎么?”
她微微挑眉,戏谑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救的是哪路天潢贵胄、王孙公子?”
金旃被她问得一噎,心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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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莫名的紧张瞬间泄了气,暗忖道:也是,兴山离东京府远着呢,又是荒僻之地,怎会与这京都的风云人物扯上干系?
她掩饰般地轻咳一声:“罢了罢了,是我多虑。不过你得记着啊,救人也得分清楚啊,咱们看的话本子还记得不?”
“……啥?”
金旃掰着手指细数话本教训:“一,引狼入室型。姑娘捡了个俊俏郎君,好不恩爱,可结果呢?不是仇家探子就是江洋大盗,卷财灭口强占家产,下场可惨!”
“……啊……”
“二,无妄之灾型。救个落难小姐?更糟!保不齐是钦犯贵女!官兵上门咔嚓……”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继续说道,“三,以身相许型。这是最麻烦的!什么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许?甩都甩不掉!天天演他逃她追烦死人!”
随后,金旃长叹口气,语重心长:“所以,救人务必擦亮眼。问清底细,实在不行,远远丢点药粮也算功德。你心善,又是大夫,救人是本职,我懂。可也得谨记,切莫往家捡人,男女都要警惕,当然了,尤其男的!好看的更要警惕!话本里十个有九个半是祸水!”
金旃沿着这“救人要谨慎”的路子使劲用力,定要兰蘩刻在骨子里记住此等箴言警句。
兰蘩却蓦地放下擦拭头发的素巾,侧过身来,那双狭长的凤眼此刻清亮如洗,带着十二分的不解与探究,紧紧锁住金旃。
她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是少有的严肃与不满:“慢着。你这般咄咄逼人,倒显得我像个犯人。可你——你且先与我说个分明!”
“……什么?”
兰蘩语速加快,字字清晰:“缘何一纸书信,竟动用你父亲军中八百里加急的驿传,只为寻我代你去沛县迎那宋家老夫人入京?此为其一!”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显分量:“更紧要的是,你怎地就……应下了与那宋家小子的婚事?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是谁,花重金豢养那几头凶悍西域敖犬,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哼!若那宋家小子不识相,敢登门求亲,我便放狗,定将其咬得屁滚尿流,狼狈出府!’——怎么?金大小姐,这豪言壮语,莫非都喂了狗不成?还是说,你自个儿先忘了?”
连珠炮似的质问砸下来,句句戳中要害,尤其是那“咬得屁滚尿流”的旧日宣言,让金旃差点破功。
“嘿嘿……”金旃干笑两声,拿起素巾,殷勤地为兰蘩擦拭湿发,隔着光亮的铜镜,对着镜中那双充满审视的凤眼,绽开一个无比娇俏又带着点谄媚的笑容。
“那都是……都是年少不懂事的戏言。我同我家探花郎,那可是天定的姻缘,命定的良配,月老他老人家亲自牵的红线,挡都挡不住的。”
这番“天定命定”的肉麻说辞,配上金旃那刻意为之的娇嗲语调,让兰蘩猛地打了个寒颤,手臂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难以置信地回头,上下打量着金旃,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你莫不是被什么山精野怪夺了舍?还是掉进哪个寒潭里把脑子冻坏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听着怎么浑身发毛?”她搓了搓胳膊,一脸惊悚,“你老实说,是不是那宋玉禾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下了什么苗疆情蛊?”
金旃被她说得一愣,随即脸上笑意更深,她俯身凑近兰蘩耳边,带着点神秘兮兮的炫耀,悄声道:“等你亲眼见到宋玉禾……你就知道,我为何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地要嫁他了。”
兰蘩心下了然,甚是无语的叹了一声:“好色…登徒子……”
金旃却似乎对此“污蔑”甘之如饴,哼着小曲,为她继续擦拭湿发。
兰蘩不由得暗自腹诽——能让这眼高于顶的金大小姐如此神魂颠倒、连儿时誓言都抛到九霄云外的……那宋家小子宋玉禾,定然是生了副足以祸国殃民的绝代风华!
啧啧,“好色登徒子”果然着了道了。